“照我之前说的,就该将他们赶出去睡大街。”卫澧怒道。
“行了,再过几天述职完,办个宴会送走他们就是。”赵羲姮把手伸过去,撒娇一样放在他掌心:“主公我手酸,你给我捏捏。”
卫澧脸一红,声势不自觉就弱下来,给她揉了揉手指。
她的手素白如玉,柔若无骨,指尖与骨节处都是淡淡的粉色,就是这双手,方才捏着他的命,最后沾着不可言说的东西。
他越想越脸越红,喉咙发紧,呼吸急促,忙偏开目光,将话题也转移了,“那就让他们把那些女人都送回去,省得你碍眼。”
“这倒不用,你没那个心思,他们还能强迫你不成?你要是有那个心思,我就是把府里上上下下搞得连只母蚊子都没有,也照样拦不住你。”赵羲姮懒懒道,她对卫澧是放心的。
平州地广,若让那些小娘子们独自启程回家,万一路上遇见危险可不好。而且若是就这么将人送走了,他们指不定嘀咕是她怕了呢,就该让他们瞧瞧,可不是她不大度,是卫澧自己不想要的。
卫澧听出她言语中的信任,心又酸又软,像是泡在了温水里一样,亲亲她的指尖,别扭地转过头去。
这种场景他应该说些酸溜溜的话才是,但他实在说不出来。
但是一想到上次与赵羲姮谈话时候,她是很想要像他阿耶那样能说酸话能写酸信的夫君,卫澧燥红着脸,含住赵羲姮的指尖舔了舔,头皮发麻地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然后像念稿子一样道,“阿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妻子,我这辈子肯定不辜负你。”
他说完之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赵羲姮浑身一哆嗦,连忙将手指上的湿濡在他身上擦了擦,“有病看病,没病发什么骚?”她神色复杂,又补充道,“好油腻好做作啊。”
卫澧整个人都要裂开了,他以为,他以为赵羲姮会很喜欢很感动,没想到这么嫌弃,“不是你喜欢这样儿的吗?”
“谁说我喜欢的?我不喜欢。”又酸又油,卫澧以后要是还对她做这样的事情,她怕是会疯。
“你上次自己说的!”
“哪次哪次?我可不记得我说过。”
赵羲姮虽不赶这些人走,但卫澧却将这些人禁足了,一个都不许从西院踏出来,更不用说到赵羲姮面前膈应人了。
赵羲姮对他们不生气,但不代表卫澧不气恼,毕竟这些人给他惹了麻烦,但都是有用的人,他又不能杀掉,真麻烦。
他叹气。
集安太守过了四五天才到,算是来得最晚的一拨人之一,不是他有恃无恐,而是路上车马坏了,耽搁了行程。
他一来被西院前的阵仗吓着了,这是来述职呢,还是来坐牢?心里战战兢兢,觉得不愧是卫澧,这么久不见,脾气还是依旧的不好,行事还是依旧的残暴。
他女儿此遭也跟着来了,小姑娘原本想拜会一下赵羲姮,但连门都出不去,心里难免酸涩。
又觉得赵姊姊配那个卫澧实在可惜了,他太凶了,连门都不让人出,也不知道对赵姊姊好不好?想必是不好的,当初走的时候就对姊姊不好,一个劲儿的吼她。
现在姊姊怀孕了,希望卫澧别那么凶了,也不知道自己给的那个护身符有没有保佑她。
谢青郁在雍州和平州来回折腾的两趟,一趟比一趟打击大。
第一次赶上了赵羲姮与卫澧成婚,他做了次娘家哥哥把人背过门;第二次他走在卫澧府上,所有人都冲他喊舅老爷不算,而且真的要当舅舅了。
他自平州回来后,卧床病了一场,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平州第三次,但给赵羲姮和未出生孩子的礼,他还是精心挑选后命人送了过去,顺便带了两三个嬷嬷。
谢青郁见赵羲姮身边都是年轻的小姑娘,觉得不大放心,特意让自己母亲选的人,又传信给赵羲姮,这些人让她放心用就是,他没插什么眼线,也没做什么手脚。
这话说出来,虽诚心敬意,但不免有些酸涩卑微之感,令人唏嘘。
谢家主见谢青郁病过一场人又稳重许多,旁敲侧击与他提起了娶妻之事,这次谢青郁没有像往常一般断然否决,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点头,“看缘分罢。”
那就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赵羲姮既然已经在平州安家,他纵然心里不甘,但也只能放手。希望他遇到个合适的人,然后能敞开心扉好好对她,别既辜负了赵羲姮,又辜负了别人。若是遇不见合适的人,那就是命,从旁支里过继个孩子继承衣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青郁总是这样,在两方之间衡量端平,试图做到十全十美万无一失,希望哪一方都不辜负,但最后导致处处差强人意,终究两件事都辜负了。
前车之鉴已经给足了他教训,他不敢再如此了。
一年半的时光,赵明心从飞扬跋扈的少女,成为了飞扬跋扈的少妇人。
她除却在卫澧和王之遥手中受过一段折辱,便再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高句丽王也不知道看上了她哪点,对这个小娇妻唯命是从,不仅掏出一半国库给赵明心在宫内搭建晋阳风格的小镇,还为她放言要改立世子。
赵明心虽对这个老头十分不满意,但不得不虚与委蛇。
原本赵明瑾安慰她,让她牢牢把持住高句丽王后,利用高句丽的兵马,协助他攻克平州,但高句丽王虽色令智昏,但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为赵明瑾打江山,他图什么?
但他又不想让自己的小王后失望,于是才有了那次刘涣与王之遥围攻平州,他在一边捡漏煽风点火。
若说赵明心的一生之敌是谁,那必然是赵羲姮,她对赵羲姮的执念,远比她做不做公主要强许多,她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能将赵羲姮踩在脚下,看她翻不了身。
原本赵羲姮被卫澧这个乱臣贼子掠夺走,她以为赵羲姮这辈子算是爬不起来了,结果她被嫁给一个老头子,卫澧却屡战屡胜,相形之下,也不知道是谁爬不起来了。
赵明心又急又气,但她在北高句丽,与平州隔着一条江,与不咸城更隔着千万重,见不着赵羲姮到底是什么情况,抓心挠肝的难受。
她整日没事的时候就祈祷赵羲姮过得不好,要是流产就好了,一尸两命更好。卫澧看着也不像个会疼人的,说不定赵羲姮现在偷偷哭呢,这么一想,赵明心畅快许多,虽然高句丽王年纪大,但疼她不是?
但她并不晓得,现在天逐渐暖和起来了,卫澧那颗被按下的,征伐高句丽的心也跟着逐渐暖和的天气复苏起来。
他做了两张小纸条儿,给赵羲姮抓阄,南北高句丽,赵羲姮抓着哪个就先打哪个。
好死不死,赵羲姮手中纸条一摊开,上头写了个“北”字。
第92章 一更
卫澧日日记挂高句丽,但科举和述职两件事儿堵着,他委实抽不开身,于是连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梦呓。
赵羲姮是一贯觉深的,无论多嘈杂都能睡得沉,但现在月份稍大一点了,夜里常觉得沉甸甸的,睡眠也没有往日好,卫澧这时候说梦话就显得有些烦人了。
虽然卫澧也就十天半个月能说一次梦话,最多喊的还是赵羲姮的名字,但赵羲姮一烦躁起来,自然觉得他哪哪儿都是错的,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起来!”她气道。
卫澧迷迷糊糊醒来,抱着她下意识亲亲额头,“怎么了?”
“滚出去睡!”赵羲姮烦躁地捶他,“你说梦话你知不知道?”
“那我不说了。”卫澧随口应道,他才不想出去睡书房。
“不行!你出去!”见他又要闭上眼睛,赵羲姮连忙推他,她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一边哭一边骂他,很不讲理的样子。
两个人叽叽歪歪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卫澧低头,灰溜溜卷着铺盖出去了。
她现在脾气怪的很,卫澧一时半会儿摸不透,有时候生起气来,一边哭一边骂人。
卫澧走了之后,赵羲姮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又觉得难受,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股难受劲儿上来无理取闹。
要说西院住着的那些人,烦人是真的烦人,卫澧不让他们出门活动,他们就没事儿趴在墙头上盯着,整日跟蛆一样盯着人家内帷里的那点儿事儿,巴不得人家两口子过得不好,他们好能逮着缝隙塞进去个人。
眼下卫澧半夜被赶出去睡书房,他们没多一会儿就又得了消息,开始阴暗地揣摩两个人是不是吵架,毕竟卫澧出来的时候,可是一脸的不高兴。
这些天他们照着卫澧的传召依次去述职,将各地这一年里的情况大大小小进行汇报,然后卫澧提出问题,他们作答。卫澧对每个人都很平淡,看不出多偏爱哪个,或者说对哪个都不怎么满意。
明日就是宴会,待宴会结束后,他们就得收拾包袱滚蛋,到时候再想有点儿小动作或者得点儿好处就不容易了,闺女带都带来了,总不能原原本本再带回去。
照卫澧的话来说,他们就是一天天屁能耐没有,还不往好草上赶,他都不稀的搭理他们,他们还一天天觉得自己可能耐了一个个的蹦跶老高。
但凡他手里不缺人,早让他们滚蛋了。
好在这次科举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愿有些可用之人。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卫澧顶着露水回去了,赵羲姮最近情绪不稳定,他格外担忧。
不想赵羲姮一见他就哭了,眼泪哇一下淌出来,止都止不住,抓着他衣襟哭,“卫澧,我不是故意要无理取闹,也不是我想哭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卫澧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拍拍她的后背,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故作轻松道,“你看你,多大点儿事,还值得哭?我又没跟你生气,你哭什么哭?别哭了,再哭我就笑话你了。”
没什么哄人的话,赵羲姮却听着很踏实,眼泪也不流了,只是一抽一抽的,“那我以后控制一点儿,不冲你发脾气了。”
卫澧捏捏她的脸,“你不冲我发脾气你是想冲哪个野男人发脾气?我告诉你不行啊赵羲姮。”
赵羲姮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泪光点点地望着他。
卫澧给她抹抹眼角的泪渍,又亲亲她的发顶,“赵羲姮,咱俩生完这一个以后就不生了,太遭罪了。”不仅赵羲姮遭罪,他也遭罪,到现在四个半月了,他还是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吐一遍。
赵羲姮软软糯糯的嗯了一声,但是又一想,“万一是个女儿的话,你真的不打算再要个儿子啦?”
别人家都是要男孩继承家业,不知道卫澧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不要了,你看宋将军那个女儿,不是也很厉害吗?”卫澧亲亲她的眼角。
“是啊,毕竟你都说了,将来要是有个女儿,肯定天不亮就把她薅起来去练功,那她将来出落的一定很厉害,女中豪杰。”赵羲姮揶揄他,小家伙还没出生,卫澧就喜欢的不得了,要是出生了,不要说这么严苛对待了,估计说一声重话都舍不得。
卫澧脸一红,觉得她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没到临穷末晚了,还是嘴硬,“是,我说的,女中豪杰。”
赵羲姮摸摸他的手指,吸了吸鼻子,卫澧的手掌滚烫滚烫的,这股子热意,像是能顺着他的掌心,一直传递到自己的心里一样。
卫澧说话不好听,但大多是口是心非。
无论他嘴上怎么坏,行动举止都很让人有安全感。但赵羲姮与他在一起,像是飘蓬有了着落,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同他说,就算他给不了什么安慰的话,就这么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她心里也就安宁了。
阿耶死后,她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个别的男人能这么靠得住,能这么爱她。
她爱不爱卫澧,她自己不知道,或许没那么爱,如果将卫澧与阿耶阿娘和孩子摆在一起,她一定首选的不是卫澧。
但她知道,自己可能喜欢他,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日日都想见他。
夜里宴会设在水榭,是镇北王当时兴建行宫时,专门留下来作为举办宴会的场所。
赵羲姮不喜欢奢靡,照着卫澧的风格来装的话,他必定是哪个贵用哪个,像个土财主,所以她将水榭装点之事全都揽下了,也没怎么饰以金银玉器,多以汉白玉装点,保留了原本简单硬朗的风格,看起来极为庄重,甚至不像个会有靡靡之音的地方。
赵羲姮觉得既然要办宴会,那府上缺些舞姬,自然要从教司坊请些来表演。
卫澧问,“你喜欢看歌舞吗?”
赵羲姮摇头,她不喜欢,每次看都昏昏欲睡,但正正经经的宴会,怎么能没有歌舞呢?
“那就不请了,惯的他们,在自己家还没看够跑这儿来看了?军中有战前舞,你看过没有?”卫澧兴致勃勃问道。
赵羲姮摇头。
“那我让陈若江他们准备战前舞给你看,特别激昂,你会喜欢的。”
赵羲姮觉得很好,但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这不是给诸位太守的送行宴吗?怎么卫澧专问她喜不喜欢呢?主宾皆欢才是正经的。
宴会上表演战前舞是令诸位太守及其家眷没想到的,他们原本以为能趁着宴会和乐的气氛扯扯皮,结果场面气氛硬生生整的格外肃杀,他们连筷子都不敢下,直挺挺地正襟危坐。
卫澧端坐高台,还难得好心地招呼他们,“诸位怎么不喝酒啊?”
战鼓雷雷,惊天骇地的,他们能喝进去酒心得多大?这到底是送行宴还是鸿门宴哇?
卫澧掀唇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不敢喝就对了,一天天给他找不痛快,他断不会让他们也痛快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