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养育瘟女,又教导出水清清这样的姑娘,这位已经死去的白大叔最有可能是谢通幽的朋友。根据水清清所言,白棉是白大叔前几年才捡到的,而看白棉的性情,这位白大叔显然是个好人,否则教不出这样的姑娘,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是这样的脾性,本身还是一只鹿妖,如无意外,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就是谢通幽要找寻的朋友了。
谢通幽既然跟他们两只大妖相处融洽,有一只鹿妖朋友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起码从性格上他们俩就很合拍。
看白棉的模样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她既然曾不断提醒玄解,足见生性善良,显然不会丧心病狂到做出杀死整个村子的事。早先沧玉猜测瘟神隐藏在暗处,还想过为什么只有外来者没有出事,思索过白棉与水清清的共同处。
如今想来,也许并不是如此简单。
沧玉曾经去过水清清家中,说是家徒四壁都算客气,她是个孤女,这一点并不奇怪;可是白大叔曾是个好木匠,又托王大叔卖了不少东西,他愿意教导水清清这些孩子,又常常给他们买东西,家中钱银理应充裕,起码不至清寒贫苦,然而当时他们找桌椅还找了一段时间。
如果白棉并不是不想招待他们,而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他们——似乎就能说明瘟疫如何发生了。
瘟神说到底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触碰的欲/望,没有谁能时时刻刻忍受着自己隔着衣物手套触碰整个世界。白棉既然知道自己不能触碰人,知道触碰的东西也会有瘟气存在,可见她是曾经尝试过的,也许那时候鹿妖白维岳还在,甚至可能是他在帮白棉适应自己的不同。
这应当也是白棉总是待在灵堂跟不肯进入他人家中的原因。
白大叔死后,白棉就成了孤女,王家村的人连停灵都不愿意多给一些时间,加上对白棉心存怨气跟恐惧,做出小偷小摸的事根本不足为奇。
人所能呈现出来的恶意,本就难以想象。
至于王大叔坚持认为白大叔是得花柳病而死,应该是白维岳曾想让白棉知晓人与人触碰起来是什么模样的,他身旁没有玄解,用妖力耗尽瘟气想必要一段时日,肌肤溃烂被王大叔瞧见了,这才引起的误会。
沧玉一直都认为蔓延在村子里的瘟气是瘟神故意为之,哪知道现在搜集到的线索却远远不是他当初所以为的那样,不过许许多多问题都因此迎刃而解。
水清清说不准正是因此才躲过一劫,只是之后村子逃得逃、死得死,她想照顾平日待自己好的老人家,才被传染了瘟气。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
而且……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若白棉是无心害死了村子,那么让村子彻底笼罩于浓雾之中的又是什么?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月光渐渐褪了色, 深山的林木被撕扯出光怪陆离的暗影, 光与暗交融着,为大地描绘上别具一格的图案。
白棉坐在树冠与山巅的交汇处, 曲腿蜷缩在满布星辰的河流边痛哭出声。
“要我陪你一会儿吗?”玄解轻声道,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这招还是跟倩娘学的,每当他丧气失落的时候,更年幼时他尚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脾气,对方总会轻盈地走到自己身边静静聆听。
白棉抽泣着点了点头, 在玄解走过来坐下的时候,她扑进了玄解的怀里——如果不是足够克制,玄解差点把她丢进河流里, 他险些以为白棉要攻击自己。
“为什么只有我——”白棉泣不成声, 女子的声音本该娇俏悦耳如黄莺歌唱, 此刻听来嘶哑痛苦, 可见嚎啕时人们的声音都是差不多的,她紧紧揪住了玄解的衣服,泪水汹涌, 仿佛要将身体里的血与水尽数涌出,不多会儿玄解就感觉自己的胸口湿透了,冷风吹过, 心脏都微微颤抖了下。
玄解僵硬地伸出手去, 他的手悬空了许久, 才迟疑地摸了摸白棉的头发, 再顺了一把,轻而缓地拍了拍后背。
若是沧玉,他定会这么做的。
玄解与这个姑娘素昧平生,不过是萍水相逢,可是此刻,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这许多年来,玄解对他人感情一直颇为淡漠,从来不曾改变,不知道此时此刻想到不相干的人是极无礼的一件事,他拥抱着白棉,脑海之中涌出的却是白狐优雅美丽的身姿。
对于沧玉而言,曾经的自己是否就如同如今的白棉一般?
这让玄解觉得矛盾,出于本心,他并不在意白棉的痛苦;然而出于自我,他又期望自己能做出更好的举动来。
“只有我。”白棉喘/息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她全身都在发抖,仿佛光着身子被人丢进了冰天雪地里一般,“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我总是会害到别人,其实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是个害人精,其实是我害死了我爹,本来他……本来他可以活得很好的……”
她一边哭一边打嗝,不断伸手去抹掉眼泪,神情看起来有点可笑。
玄解几乎能听见白棉的胸腔要被压垮的声音,女子喘不过气来,哭声哀痛欲绝,渡鸦的悲鸣不过如此。
“沧玉没有事。”玄解最终只是如此说道,“你不必自责。”
他笨拙而尽职地完成沧玉交给自己的任务。
白棉红着眼睛看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对不对,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她慢慢伸出手来给玄解看,那只手白嫩光洁,毫无瑕疵,几滴热泪滴落在掌心里,“如果……如果我再慢一点,他说不定会死,我就害死他了……”
这次玄解什么都没有说,他心里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该答应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是知道的。”白棉紧紧把自己蜷缩起来,“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是我侥幸,所以……他才会那么痛,他才会受伤……”
深山与林木黑压压地围绕着他们,那些暗影被月光轻巧挪移,叫人透不过气来,玄解皱了皱眉道:“你想再碰碰我吗?”
白棉猛地转过头看他,泫然欲泣,她很勉强地笑了起来,重新将自己包裹地密不透风,那双发红的眼睛看着玄解,嘶哑的声音轻轻道:“没关系,我早该习惯了。”泪水淹没在了面罩里,她低头道,“你用不着为我做这些事,这件衣服……你回去就烧掉吧,不然,说不准沧玉会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