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宋延年看着外头被黎明破开的鬼气,虽然寒潮仍然在,但上面的那股邪意已经没有了,这才放下心来。
他心想,这样一来,大家冷了应该会自己盖被子吧,他也该专心的找鬼了。
最后宋延年是在江秀水家的窗棂下,看到了那只冻死鬼。
想到他爹和他说过,江叔因为害怕,魂不守舍之下摔坏了那尸首,这冻死鬼找来江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扣扣扣扣。”
木质窗棂被敲响,在漆黑的夜里格外瘆人。
冻死鬼契而不舍敲着窗棂,人敲门三声,鬼敲门四下,坊间小谈诚不欺人。
“你看到我的衣服了吗?我好冷啊~”
“扣扣扣扣~”
只见这冻死鬼赤裸着身子,膝盖微微弯曲,一双眼僵直,眼眶周围是鬼气森森的黑圈,青白的脸皮,嘴脸却浮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那是冻死之人特有的表情。
它一只手木愣愣又不知疲惫的敲着江家的窗棂,也不知道是敲了多久。
宋延年:……
他看着冻死鬼捡起地上的断手,草草一安,继续契而不舍的敲着窗棂。
这画面太过惊悚,他有点不想上前。
随即,江家屋里传出细弱又压抑的抽泣声,伴随着牙齿打颤的咔擦咔擦的声音。
宋延年认真一听,认出这抽泣的声音是江秀水的。
屋里头,江秀水咬着棉被,一双眼睛惊恐的看向窗棂。
虽然外头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齐整的四声敲击声,绝对不是风敲击窗棂造成的。
有什么邪恶的存在,正透过窗棂缝隙往他这里边看。
隐隐约约的,他好像还听到了有人不停的问他,有没有看到他的衣服。
没有!没有!没有!
江秀水心中呐喊尖叫,现实中却抖得厉害,紧咬牙关,不敢露出半点声音!
宋延年只得上前,他怕他再不上前,秀水就要被吓死了。
五步远的距离处,宋延年打出一道符箓,符箓散发温暖的光,从上而下的倾泻。
冻死鬼顿住了敲门的动作。
屋内,魂不稳的江秀水也看到了那道光,视线直直对上了冻死鬼那鬼气森森的眼眶!
惊惧之下,他两眼一翻。
昏迷前的江秀水:太好了,他终于可以昏过去了。
只见冻死鬼僵硬着脖子回头,发出一声喟叹。
“啊,好暖和啊!”
宋延年将这冻死鬼往榆树林那边引去,顺手给屋内的江秀水也打了一道安魂符。
不然他这样惊惧之下,就算是没有心神涣散,也会得一场病的。
符箓不断的净化冻死鬼身上的鬼气,到了榆树林时,这冻死鬼已经恢复了一些清明。
他看着自己全身赤裸,上下只有一条裤衩时,神情扭捏又害臊,对上宋延年的视线,瞬间飘忽又躲闪。
他捂上面也不是,捂下面也不是,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脸,只透过手指缝看人。
“惭愧惭愧。”
宋延年看了眼这榆树林,此时正值冬日,榆树林只余下形态各异的枝干,上面半分树叶也无。
“你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他手上抓着一把榕树叶,只见他将树叶往空中一撒,片片叶子似有定力,悬浮半空。
左手结印,右手一气呵成的勾勒出一道符箓,打入片片叶中。
随着灵符的注入,那叶子似被融化,最后化成丝线,缠绕住冻死鬼的身体。
最后化为一身厚袄。
冻死鬼惊奇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上下摸索,两行血泪留下。
他终于不冷了。
因为生前是生生被冻死,他死的痛苦又清醒,一身执念就是一件能够给予他温暖的衣物。
此时它化去了枉死的执念,只余白色的魄体,淡淡漂浮空中,离地一尺远。
“你的执念已消,万幸还没有酿成大祸,快去投胎吧。”
宋延年心想,感情这冻死鬼将秀水吓的半死,真的就为了给自己找身衣服啊。
他心里清楚,这才死几年的冻死鬼,并没有这么大的能量闹出寒潮裹恶念的阵仗。
所以他愿意送它去投胎。
他抬头望向源山深处,今年冬日冷的邪异,而这天地间,好似有一股邪恶的存在,见缝插针的想要催化恶念的种子。
冻死鬼对宋延年作揖,深深弯腰不起,它就着弯腰的姿势,化成点点白光……
它离开的地面上,掉落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鬼珠,珠子入手冰凉冰凉的,这是来自鬼物的馈赠。
对于此物,云崖真人手札中就记载了一句:此物难得,于修行多有裨益。
宋延年不知其具体功效,只得将它先收好。
收好鬼珠,他想起他爹说了,当初可是死了两个人!那还有一个鬼他还没有看到!
宋延年踩着枯枝,搜寻那微弱的鬼气,总算是在酒老儿家的酒窖里,将那鬼拎了出来。
他看着手中湿哒哒,满身酒气的醉死鬼,一脸恍然。
他就说这鬼气怎么这么微薄,感情都被这杯中酒给掩盖了。
恢复一丝清明的醉死鬼,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对不起我老娘啊,我对不起我媳妇,呜呜呜……我给他们丢人了。”
宋延年抱着手,皱眉看着这鬼哭得昏天暗地。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他踢了踢旁边的酒坛子,就这醉死鬼,死了都还在酒里泡着的德行,后悔估计只长在他的嘴里。
醉死鬼哭了一会儿,就趴在酒坛里一动不动了。
宋延年紧张的上前一看,得!这都做鬼了,还能让自己醉的没有知觉,也是很厉害了。
醉死鬼被送走的时候,还在声声泪下。
“你一定和村里人说,我和牛旺没有一腿啊!”
“我就是热啊!”热才脱的衣服。
哽咽,“我下辈子一定不喝酒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白。
清晨,宋延年和他爹说起这件事,宋四丰听了以后,惊得背后一阵汗湿。
他连连拍自己嘴巴。
“哎哎,都是我这张臭嘴,吃了点猫尿就开始瞎讲。”他连连保证,下次再不贪杯,就算是喝,也只是能是小酌几杯。
“延年啊,真的是我讲鬼了,鬼才出来的吗?”
宋四丰别别扭扭的挤到宋延年身边,给他磨着墨,一副自己罪劣深重的愧疚模样。
宋延年怕他爹钻了牛角尖,放下笔,认真解释。
“怎么可能,如果爹说话这么灵,现在就可以多说几句,比如下一趟进山,我们捡到钱罐子?你看会不会实现。”
“事情赶巧罢了。”今年这么冷,本就有几分邪异。
宋四丰总算是放下了心。
“那就好,不然,我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害了村里人,那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
过了片刻,宋四丰拿过桌上搁着的红纸,将其裁成对联的大小形状,嘴里继续唠嗑。
“这么说,前几年,这两人就是醉酒了,才被冻死的?”
宋延年点头。
“冻死鬼说了,他本来不好这杯中物,那段时间却十分的沉迷,而醉死鬼就是他气味相投的酒友罢了。”
“那天,醉死鬼醉的太过厉害,他不放心就送他回家,哪里想到,这冬日地里湿滑异常,他俩就摔了一跤。”
“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扒衣服也是冻伤的原因,他们说快死的时候,心里是知道自己要被冻死了,但身体却很热很热,不受控制的往外扒衣服。”
“结果就死的这般不体面。”
宋四丰讪笑,“那爹下回少喝点。”
宋延年斜眼看过去:“下次喝酒的时候,千万记得这话!”
“对了,爹记得和村里人说说,受冻迷糊会脱衣服这事吧,那醉死鬼一直哭自己丢脸。”
宋四丰:可不是丢脸嘛!村里当时有一流言,就有说这两人瞎胡搞!
当然,最后大家也是觉得,这大冷天的,就是要瞎胡搞,也得找个温暖的炕啊!而不会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榆树林里。
如此一来,流言才散了。
宋四丰见宋延年往墨里添红色的汁水,好奇之下,拿过那小碟子一闻,入鼻一股血腥味。
只一瞬间,他就变了脸,“延年你割自己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