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宋延年又觉得不对。
褚闵武听到,眼泪又一颗颗的往下掉,“没错,他害了我,不过,那蛊不是他养的。”
……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害我?”褚闵武似乎是问延年,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小时候一起捣过蛋,挨过骂,顶过缸,睡过一个被窝的。
宋延年沉思片刻,开口:“我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但我知道,这世间的一切伤害,不外乎是贪嗔痴,恨爱恶欲罢了。”
褚闵武哂笑,“他以为我昏迷了,快要不行了,就什么都听不到,这两日正在我床边忏悔哭诉。
“哭诉他的种种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不过就是他想活罢了!”
宋延年抬头,刚好撞进褚闵武悲恸又发疯的眼睛。
宋延年能做啥,他只能叹了口气,握着褚闵武的手,又往里渡了几道气,就怕这褚师兄悲喜之下,把自己好不容易捡回的小命又玩没了。
“好点了吗?”
也许是宋延年的平静,也许是身体上舒服许多,褚闵武这才安静了下来。
“养蛊的是我的嫂子。”
在褚闵武的平静的叙说下,宋延年看到了一个负心的少年,痴傻的丫头,还有炮灰的弟弟。
宋延年同情的瞥了褚闵武一眼,没错,炮灰弟弟说的就是面前这个,快成光头的褚师兄。
褚老爷人称褚大善人,他急公好义,平日里修桥造路,造福乡里。冬日严寒,他也会为穷困的人施粥赠衣,延医问药。
冬日里的一锅五宝汤,更是活人无数。
褚老爷和褚夫人青梅竹马,鹣鲽情深,奈何自古以来就是情深不寿,最是深情留不住。
褚夫人在生下褚闵武不久后,就因为体弱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而褚老爷善行不断,很大的原因是他想为褚夫人积一世的福,以求来生的一份缘。
因为妻子的早逝,他对仅有的两个儿子都十分的宠爱,尤其是大儿,因为他长得像褚夫人。
褚闵武:“见过大哥的,没有人不夸他生得好。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不外如是吧。”
说完,褚闵武微微叹息了一声,看着那垂下的帷幔,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延年听到这,打量了褚闵武几眼,突然开口。
“师兄生的也不错呢。”
褚闵武闻言一愣,随即苦笑的摸了摸枯瘦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喃喃,“真是难为师弟说出这话了,师兄现下啥模样,就是没照镜子自己都知道,就一披着黄皮的骷髅罢了。”
宋延年不接话,他看的是骨相,又不是是皮相,这褚师兄的骨相生得极美。
之前还是胖乎乎的小伙计时,骨头藏在厚厚的肉里,什么都没看清。
此时他瘦的就像一个骷髅头,也将骨相里的那一抹美丽给露出来了。
“师兄侧面骨骼的曲线就像是山峰的线条,以后就是化成骷髅架子,也是很好看的一个骷髅架子。”
褚闵武:……
谢谢,并不觉得有被夸赞到。
好不好看,褚闵武也不大在意,他继续和宋延年说着自己家的事。
“我大哥因为自己生的好,从小也偏爱和喜好美丽的人,他身边的小厮和丫鬟,都比别人的漂亮。
“而我,没啥别的爱好,就爱一口吃的,所以,之前在书肆里胖乎乎的模样,才是我一直以来的样子。”
“事情要去前年夏天的那场暴雨说起。”
宋延年恍惚想起,张铭曾经提过一场暴雨,遂问,“是冲跨了淮安桥的那场雨吗?”
褚闵武惊诧,点头,“对,没想到延年也知道这场雨。”
他昏睡时,有听到童先生喊过宋延年的名字。
也许是宋延年救了他,此刻,褚闵武虽然满腹的怨气,却仍然十分的亲近宋延年,觉得一见如故,便直接称呼他延年了。
宋延年点头,“听家里人提过一次,褚公高义,后来淮安桥还是他帮忙重新建起来的。”
褚闵武草草点了头,眼神似在回忆,“是的,那个时候,爹让大哥去做的监工,所以,大哥在淮安桥那儿留了一段日子。”
“淮安桥建好后,大哥就带回了一个和桃花一样漂亮的姑娘,那就是我大嫂。”
说起大嫂的美丽,褚闵武眼里仍然有惊叹,“大嫂是真的漂亮,她就像是山里的精灵。”
“她说自己叫做小桃,原本和阿婆住在山上,大雨冲垮了他们山上的房子,阿婆也不见了踪迹……
“后来,大嫂就自己下山了。”
第49章 (捉虫)
褚闵文带回一个漂亮的姑娘,大家都不觉得意外,毕竟这可是个从小就爱好美色的主儿。
但谁都没想到,褚闵文会动了真心,他铁了心要和这没名没姓,只有一个小名叫做小桃的姑娘成亲。
做父母的总是拗不过孩子,更何况褚怀民褚老爷本就对这大儿百依百顺。
褚闵武:“大哥大嫂成亲后,大哥很是收敛了一段时日。”
他回忆起那时恩爱两不疑的兄嫂,恍惚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大嫂模样生的漂亮,性子却十分的腼腆,平日里最怕生人,只有在见到大哥的时候,才笑的真切。”
想起那桃花一样的笑靥,褚闵武替小桃抱不平,他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我大哥他在想啥,有那么漂亮的嫂子了,还不知足,硬要在外头胡来,不是夜宿花船,就是在乐坊里听曲儿。”
“整日一身脂粉味的回来。”
褚闵武一脸无法理解,和姑娘在一起有啥好玩的,他大哥怎么就那么喜欢往姑娘堆里钻!
听到这话,宋延年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郭荣郭雅的老爹,郭大娘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还不是一样不好好珍惜!
不是给郭荣郭雅找小娘,就是养别人的孩子,惹得全家都伤心。
遂附和道,“是,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早晚有他后悔的一天。”
他都听月娘说了,那小娘爱抠郭老爹身上的银子,真心实意算下来就那么一两分。
这段时日,溪陵江江面严寒,捕鱼格外的困难,那小娘和几个孩子见郭老爹兜里没有银两,处处摆脸色,事事挑理,逼得郭老爹日日天不亮就出船。
也是这个时候,郭老爹才想起郭大娘的好,可惜迟了,郭家没人愿意他回来。
褚闵武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声音很低,也很惆怅。
“大哥一天比一天回来的迟,后来更是干脆的,要十天半个月的才着家。爹管不了大哥,对大嫂也有了怒气,那段日子,大嫂沉默的很。”
“有一回我喊了她好久,她才僵着身子回头。”
“那时,我觉得大嫂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但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夫妻两相处就是这样。唉,我应该多关心关心她的。”
褚闵武想起大嫂小桃平静的面容,上头却有一双似疯似癫的眼睛。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就像是平静的大海下,是暗潮涌动的海水。对于褚闵文的情变,小桃从来不似她表现出来的平静与沉默。
接着,褚闵武表情一变,握着杯子的手也陡然收紧,衬得那双枯瘦的手更是瘦骨嶙峋。
“只是,我没有等到大哥和大嫂的争吵,反而听到了大嫂的死讯。”
小桃死的突然,但因为她平日里的寡言腼腆,除了褚闵文,府里并没有亲近的人,是以,虽然大少奶奶没了,褚府上下也没有过多的议论。
小桃无亲无故,更没有娘家上门讨要说法。
她就像一只蝴蝶,见一花园子美丽,翩然而至的逗留,又在某一时刻突然离去,一切戛然而止。
褚闵武哂笑,“我和大嫂也不熟悉,大嫂没了,我怕大哥难过,陪他喝了几次酒,想来,那蛊就是下在这酒里。”
这两日里他虽然昏迷着,但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大哥支开了他身边的人,趴在他的床头哭。
一开始,听到大哥哭,他还在心里埋怨自己身子不争气,怕自己的早逝让爹和大哥悲痛,更是恨自己身子不争气。
但听着听着,他却愤怒了。
原来,这半年来,自己之所以一日日的噩梦不断,硬生生的从一个胖子,熬成一个骷髅,完全是拜他的好大哥所赐。
在大哥的哭诉下,褚闵武知道了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大嫂小桃是一株桃花妖,她和大哥相识在淮安桥附近,大哥失足落水,是小桃化出的藤蔓救了他。
美人相救,又是那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大哥只一瞬间就心动了。
一直生活在深山里的小桃妖,怎么抵得过欢场浪子的甜言蜜语,很快就沦陷在褚闵文的甜言蜜语之下,一颗痴心暗付。
宋延年:……
所以说,这些精怪啥的,就是太缺见识!才这么几句甜言蜜语就被人骗走了。
“这么说,你大哥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桃花妖?”
见褚闵武点头后,宋延年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大哥真是好胆量。”
除了这,他不知该说这褚闵文啥好了,知道是妖,只要生的漂亮,就敢凑上去将人娶回家,娶回去就算了,最后还敢来一个爱淡情驰。
这不是自己找抽嘛!
宋延年:“我曾在《山河杂记》这本书中看过,这桃花妖不动情则以,一旦动情,全身的修为性命都将牵挂于这情动之人身上。”
“所以,它们的情,格外的真,也格外的狠。”
褚闵武投去疑惑的目光。
宋延年:“也就是说,你大哥越爱她,她就会越漂亮,修为也更加的精进,一旦你大哥不爱她了,她就会日渐枯萎。”
“桃花妖以情滋养自身,一旦情断,她也会渐渐失去灵性,最后重新变成一棵桃树。”
“而成了精的精怪,叫它再变成之前那样无知无觉,生死任人掌控的生灵,它倒宁愿直接灰飞烟灭。”
褚闵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嫂到底是死了,还是变成了桃花树,大哥没有提到这个。”
谁也不知道,小桃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以心头血养了这情丝蛊,最后更是将这蛊下在了褚闵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