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交了定银,和水姑约好过两日来住,这才走出长乐坊一片,准备去客栈投宿。
经过朱雀大街附近时,他忽然心有所感,有人在等他了结一段因果,这才提灯走了过来。
朱雀大街两边坐落着大宅,往来皆是权贵之人,这一路倒是比旁的地方来的清净。
宋延年在看到魏家父子那一刻便知,等他的人就是这对父子。
他看向这两人,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听到宋延年的问话,魏家信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等你有事!”
他说完这话,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傻。
魏太师将这二儿子往旁一拉,朝宋延年拱手致意。
“这位后生,鄙人姓魏,这事说来你可能觉得奇怪,但我们经高人指点,在这等有缘人……”
他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期待的看向宋延年。
“后生,你有没有帮过一个陌生的女娃娃,她现在应该这么高了,可能有点胖,她打小就生的敦实,就是娘胎里出来的那天,都折腾了她娘好一通,生下来足足有八斤……”
旁边的魏家信也跟着点头,“对对对,今年七岁多了,该有这么高了。”
“因为她小时候肉多,除了琳琳,我们还爱叫她珠珠,她回回都不乐意,后来还是瞧着一粒粒的大东珠喜人,偶尔能够接受大家唤她珠珠。”
宋延年看了这魏大人一眼,又看向旁边的年轻公子,思忖了片刻。
魏家信连忙道:“怎么样,有印象吗?”
宋延年点头:“我知道一个小姑娘是和家人走失了,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多看了魏大人两眼,继续道。
“虽然瘦弱,不符合你们说的肉多,但我观她的眉眼,和魏大人有几分相像。”
眉眼?
魏二公子连忙回头去看他爹的眼睛。
恍然!
是了是了!他爹长了一双猫眼。
这眼睛长在女娃娃身上漂亮,生在一个男人身上就奇怪了一些,尤其还是一个老男人。
朝堂里,他爹的政敌就时常嘲讽他爹是一只老猫。
往常魏太师听到别人提到自己的眼睛,都是看着对方不语,不怒而威,直到那人将自己的话吞回。
眼下听宋延年提起自己这猫眼,哪里还有半分不痛快,他惊喜不已,话说的又快又急。
“是了是了,都说女儿肖爹,我家琳琳打小起,旁人就夸她那对眼睛生的好,黑白分明,看过去滴溜溜的,又可爱又灵动。”
“像我像我!”
宋延年:……
他看了一眼魏大人颇为健硕高大的体格,呃,这误会有点大了,他连忙开口。
“就眉眼相像,别的地方还是不像的,那姑娘看着会更小一些,去年就这么高。”
他比了个大致的高度,比方才他们想的高度会矮一些。
魏太师听完这话,当即眼眶里就有泪意涌出。
他的琳琳在外头遭大罪了……
宋延年的目光落在魏家父子身上,他原先以为朱雀大街的因果是荒庙里的枯骨,不想居然是卖状元糕的小姑娘。
也是,他付了一年的定银,算是插手了那小姑娘的命运,星星最不会撒谎,难怪被秋白道人察觉。
他待魏大人心情平复一番后,这才继续道。
“我和那小姑娘只是几面之缘,具体也知道的不多,听说她是四年前,被她养母从庙里捡回来的,现在跟着养母做些糕点走街贩卖。”
“是不是那姑娘,我说了不算,你们自己去瞧瞧吧。”
说完,宋延年报了琼宁白马河的地址。
“我定了她家一年的糕点,这姑娘是个守时,每日巳时,她都会送一篮状元糕到这里,你们可以试着去这里等等人。”
魏家信连声应好。
魏太师早已经悲喜交加,是他家琳琳吧,一定得是他家琳琳!
走街串巷卖糕点……单单这么一听,他一个老父亲的心就像是被泡进了苦水里,又酸又涩。
他的琳琳哟……
不过,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之前还有过更坏的猜想……
不管怎么样,只要人找回来就好!
魏家信手足无措,他爹不论在朝堂还是在家里都说一不二,现在居然掉眼泪了。
“……爹。”
宋延年转过头,装作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眼泪。
他想了想,索性从书笈中拿出纸和笔,就着旁边的大石块,草草的将地址写了下来。
“拿着吧。”
魏家信:“哎哎!”
他看着宋延年的眼睛更是感激了。
琼宁他毕竟不熟,地址匆匆过耳,确实有可能会忘记。
眼见着这少年郎背着书笈要走,魏家信连忙拉住他。
“别走啊,今日家里有喜,双喜!到我家用些薄菜,倘若那姑娘真是我家小妹,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秋白道人说了,你是她的贵人。”
宋延年笑了一下,“贵人谈不上,这姑娘家里的大人糕点做的好吃又实惠,好友爱吃这一口。”
“我付了银子,那姑娘送来糕点,银货两讫的买卖。”
宋延年说到这,多看了魏家信一眼,倒是有些踟蹰。
魏家信虽然有些愣,平日里又有些冲动,但他并不是不懂眼色之人,见到这一幕,他连忙开口。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直说无妨。”
宋延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那小稗同她养母情深,倘若她真是你们家走失的姑娘,到时还请你们多体谅一个妇人养大一个女孩不容易。”
“我见过小稗的次数不多,但可以看出,虽然家贫,她的养母将她教的很好。”
他直视魏家信的眼睛:“有些事,并不是付出钱财,就能将其分割的。”
魏家信一时失言,他听到小妹的养母时,确实有过打算,准备到时给那妇人留足金银,直接就将小妹带回云京。
小妹和养母情深,家中苦盼琳琳的娘又该怎么办,自然是趁着孩子还小,好好的掰回感情。
……
魏太师已经缓过了神,他听到小稗这个名字又是一痛。
小稗小稗,稗子是杂草生长在荒野里,粗糙又野性。
他放在手心里如珠似宝的琳琅玉珠,现在是别人家的稗子了。
罢罢罢,大概也只有像杂草一样的扎根拼命生长,她才能等到他们找回她的那一天吧。
魏太师收回心中的杂思,冲宋延年拱手。
“后生所言极是,我们会考虑孩子的心情。”
“琳琳的养母,自然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会妥当安置的。”
宋延年的目光落在魏太师面上,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后,便拱手道别。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魏太师:“说了半天,鄙人还不知道后生的姓名,真是失礼了。”
说完,他郑重的作了个大揖。
宋延年连忙错身回礼:“本该小辈来报姓名,在下宋延年,宀木宋,松鹤延年。”
魏太师:“好!这名字取得好!”
两方客气了几句,宋延年还是婉拒了魏大人的邀请。
“大人,我是今年春闱的学子,大人位高权重,去大人家里,双方都多有不便。”
到时瓜田李下,一旦有所牵扯和过失,谁都说不清了。
魏太师想了想就也不再勉强,他拿过魏家信手中写了地址的纸张,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这琼宁。
琼宁,魏太师咀嚼着这偏远州城的名字。
云京和它一南一北,他的琳琳……到底是怎么流落到那边的……
直到宋延年的身影消失在朱雀大街的尽头,那团灯火不见踪迹,魏家父子才转身回府。
魏家信:“太好了爹,我回去收拾行囊,天亮就出发,去琼宁接小妹回来。”
魏太师看着一脸喜意的儿子,交代道。
“事情还未有定数,先不要告诉家人,特别是你娘和你奶奶那边。”
他看着手中的地址有些失神,应该是他家琳琳吧。
魏家信连忙收敛面容,“是。”
不过,这两人也是多虑了,今日是太师府送嫁的日子,府上各个都带着欢喜的笑意。
王氏凑到自家相公旁边,问道。
“叫你去喊公爹,你倒好,直接和公爹两人老半天不见人影,这是干啥去了?”
魏家信:“嗐,男人的事,妇道人家少管。”
王氏噎得直揉帕子,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