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延年尝了一口饭,这米饭是用木桶炊的,吃起来有一丝木桶的清香,颗粒分明,就是不配汤菜,也是很好吃的。
汤婆:“哎哎,小宋大人怎么不吃菜?”
“来来,这是干净的筷子,我替你另外夹一小碗的青菜,吃完饭再喝点蛋汤,好喝着呢。”
宋延年:“好了好了,汤婆你也吃吧,我自己来。”
汤婆:“我一会儿和你常伯一起吃。”
她在灶间忙碌开了。
宋延年看了她一眼,安静下来的汤婆面上有着忧虑,一副心中有事的模样。
宋延年:“汤婆怎么了?”
“是有不顺心的事吗?”
汤婆将灶里的柴火退了出来,只留下一根小火煨着灶里的饭菜。
“哎,也没有。”
她抬头便对上了宋延年的目光。
这小宋大人人生的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眼神清凌凌的,被这样的眼睛看着,汤婆觉得憋在心里的事也没什么。
她不知不觉就说开了心里的话。
“是我那早逝的冤家。”
“前两天是他的冥寿,我啊,还是和以前一样替他煮了一桌饭菜。”
汤婆看了一眼宋延年,开口道,“小宋大人不知道冥寿吧。”
宋延年点头,“知道,过阴寿,和生人一样过寿。”
难怪那日汤婆的婚宴上,他的亡夫虽然早亡,却以老叟的形象出现,他在地底下也能一年年的老去,就如同生人一般。
唉,这是未亡人的心意。
汤婆摸了摸眼角的一点泪花,她小声的嘀咕,“唉,老了就不中用了,眼睛里老是又有泪花。”
宋延年也不戳破,他应和道。
“是啊,我奶奶也是这样,汤婆可以泡一些菊花茶喝喝。”
汤婆:“是哦!菊花败火。”
“……往年,过冥寿时,我都会烧一些金箔和衣物下去,每次飞灰都是旋绕着飞起来的,那样,我就知道他收到了……”
“但这一次,飞灰它是散开的。”
宋延年:……
飞灰旋转,是有阴灵在旁接收,飞灰散去,便是无灵上来。
他想着那日欢欢喜喜牵着纸人的走的鬼灵,迟疑道。
“会不会是这次的大金大银不真?”
汤婆断然的否认,“这不可能,我每次都是在这钱家香行买的,他家婆娘是吃阴间饭的,手里有几分真功夫的。”
她怕宋延年年纪轻不懂,特意交代道。
“他家婆娘是真有神异在身,小宋大人下次别说这话,不好!说来她和我差不多大年纪了,所以这些事我也是知道的。”
“早年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有一回傍晚时分,她走亲戚回来,走过我们云京的三家巷时,再出来身后就跟着一个白发老人,白发老人没什么表情,就这样跟着她走了一路,在快到她家的时候,身影突然就消失了。”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宋延年来了兴致,“哦?贴着她走?”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正一点点的暗去,这样昏暗的光亮下,汤婆凑近的老人面孔,凭空的替这氛围添上了一丝诡异。
她压低嗓子,声音有着老年人独有的浑浊。
“是啊,她一点都没有发现。”
“有好几个人看见了,大家都不敢说话,有一个傻大胆叫了一声,那白衣白发的老人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人。”
宋延年:“出声的人是不是生病了?”
汤婆看了宋延年一眼,这小宋大人胆子真大,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这些民俗的事,小宋大人知道的也挺多。
宋延年冲汤婆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汤婆?”
汤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好家伙,小宋大人这样一笑有点渗人啊。
汤婆:“是啊,那傻大胆回去后就病了一场,但被鬼跟的钱家婆娘却没有事,后来更是吃上了阴间饭。”
“香烛冥钱都很真,还能够通灵,十来年前,我大儿的小闺女老是啼哭,也是她帮我看的。”
宋延年了然,跟在钱家妇人后面的不是鬼,应该是一尊野神。
神灵享香火供奉,然而,世人多是现实,无数的神灵在岁月的长河中,被人类遗忘,渐渐的神性湮灭……
神从信仰中诞生,又从信仰中消亡,缘起缘灭。
而一些神染了人性,便不甘心自己的消亡,这样,他们便会寻找自己的有缘人,让他们做自己人间的代言,通过一些小恩小惠,为自己再次建立起信仰。
然而,阴间饭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汤婆惆怅,“所以啊,我买的纸钱它没有问题,我地里的冤家就是生气了,他不肯上来收这供奉。”
唉,汤婆叹了口气,又开始叨叨。
“难道是那个纸丫头使唤得不够趁手?”
不该啊!这可是钱家铺子里最贵的那个纸丫头了。
宋延年:……
他也觉得应该挺趁手的。
在汤婆走后,宋延年一时好奇,他燃香算了一卦。
上离下乾,离火丽日……
凡尘事了,地下无主。
宋延年:投胎去了。
他想起那日欢喜牵起纸人小手的老叟,惆怅不已。
……原来,他最后还是被鬼骗了啊。
……
冯家面馆。
有了太师府送来的谢礼后,冯家的家底一下就宽裕了。
这人有了银钱,就算没有拿出来花销,精神面貌也都不一样。
毕竟兜里有钱底气足啊!
此时都已经亥时了,钱婶还在后头的厨房里准备明日的汤头。
冯娘子走了进来,她掀开帘子,目光落在母亲有些发白的鬓发上,心疼道。
“娘,早点休息吧,现在家里银钱不少,您就不用这么拼了。”
钱婶低啐了她一下。
“说啥傻话呢!”
她瞥了冯梅娘一眼,板着脸道,“那钱是萍萍她爹留下的,我和你说啊,你可不能乱花,要紧着萍萍用。”
冯梅娘哭笑不得,“娘,萍萍是我的闺女,我只有更心疼的。”
整得她跟后娘似的。
钱婶转头继续搅拌汤锅,这才满意。
她看了看外头天色,奇怪道。
“今儿玉京怎么还没有回来,往常这时候都回来了。”
钱婶摘了身上的围裙,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
“姥姥!”
黑暗中传来冯玉京的带着兴奋的声音。
“我回来了。”
钱婶顺着声音看去,黑暗中,冯玉京的眼睛有着幽幽光芒一闪而过。
她连忙迎了过去,“回来啦?今晚怎么这么迟?”
“哎呀,你是不是又没将延年送的石雕带在身上?”
“姥姥和你说啊,这段时间因为水鬼的事,城里的道士都多了,你小心点,别让人将你捉去泡酒喽!”
听到泡酒,冯玉京左手的衣袖里鼓了股。
钱婶虽然年纪大,眼睛却没有花,她盯着冯玉京的左手,开口道。
“里头藏了什么?”
冯玉京扬起左手,他的衣袖滑落,露出了里头的大青蛇,不满的嘟囔道。
“姥姥,你别说泡酒啊,吓到我家小青了。”
钱婶定睛一看,一条鳞片青绿的蛇头朝外,整个蛇身盘在冯玉京细嫩又光滑的小手腕上。
三角的蛇头猛地探长,“嘶~”
钱婶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冯玉京眼疾手快的将蛇头抓住,认真道,“小青,这是姥姥,不可以吓唬姥姥。”
小青蛇耷拉着脑袋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