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老太有些迷糊的跟着宋延年飘了进去,她身上的怨气在白光的笼罩下,一点点的散去。
方老太侧头看旁边的人,含糊的开口。
“是,是大人吗?”
虽然她清晨的时候迷糊了,但还是有知觉的,这声音此刻缥缈了一些,但依稀有几分耳熟……和清晨时,为她包裹衣物的大人有几分相像。
方阿婆喟叹了一声。
那时,她听到有人在耳畔不断的说,会送她回家,真的好安心,还好温暖……
就连死亡也不畏惧了……
宋延年牵引着方阿婆的命魂回到大堂。
他看了一眼方阿婆。
她此时已经是命魂离体,剩余的时间也不过就是片刻。
方阿婆的儿子媳妇只在地板上摆了一块木板,上头搁一块都是破洞的棉被。
也不知道这棉被用了几年了,破洞里露出的棉胎又黑又硬,显然是半分不保暖了。
方阿婆的身体被搁在上面,能给她温度的,居然还是宋延年清晨时搭在她身上的大氅。
宋延年顿了顿脚步。
旁边,方阿婆也看着地上自己的躯壳,抖着嘴不断掉泪。
宋延年正待和方阿婆说话,外头涌来一股嘈杂。
宋延年顺着声音看去。
来的是一个老汉,他手里端着一碗没有热气的稀饭,饭不稀不干,老汉走来后,半蹲在地,动作不是很细致的将方阿婆的身子抱起来一些。
他嘴里不客气的咧咧,骂道。
“死老太婆,要死不死的拖累人,好了,别喊了,饭来了,快吃了,吃了不要做饿死鬼。”
说完,他就将饭舀到方老太的嘴边。
宋延年看了过去,虽然命魂已经离身,但方阿婆的身子还是有一些知觉的,她嘴里还不断的呓语,他听了听,这是在喊冷。
宽袍拂过,一股灵韵朝大堂方向涌来。
还在等着人去世的老大媳妇张氏停了搓手跺脚的动作,有些诧异的问旁边的方祥强。
“哎,当家的,你有没有觉得暖和了许多?”
方祥强迟疑:“好像是有一点。”
他往外走两步,又赶紧往回走,“屋里暖和,大概是人多吧。”
张氏:……
怎么就人多了?不就多了一个来喂饭的公爹吗?
……
方阿婆的躯壳根本吃不下几口饭,宋延年看了片刻,侧头问旁边的方阿婆命魂。
“阿婆,我送你回去吧。”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吃点东西再上路。”
人走前一碗饭一颗蛋,意味着不做饿死鬼,到了另一头也有饭吃。
方阿婆迷迷糊糊的,但她却知道自己不想再回去,当下便拒绝了。
“我就是做饿死鬼,也不要再吃他方家一口饭。”
宋延年也不勉强,“也行,一会儿我送你一程,也是一样的。”
两人都看向地上,等着这躯壳的咽气。
这时,方祥泽哭丧着脸跑过来,号啕大哭。
“娘哎,我可怜的娘哎,你这就要去了,儿这心里当真是痛啊……”
“娘哎!你再睁开眼看一眼儿啊!儿舍不得,儿舍不得哎!”
他跪在方阿婆身前哭了一会儿。
方阿婆不忍了,她的面上有些动容,侧头看旁边的宋延年,颤声道。
“大,大人……”
宋延年了然:“你是想回去吗?”
方阿婆犹豫了下,她又看了看满是泪痕的小儿,点了点头。
这当娘的,从来就不会真的和孩子生气计较。
虽然儿子伤她千百回。
宋延年叹息一声,他挥了一下衣袖,轻声道。
“去吧。”
……
随着话落,方阿婆觉得一阵风席卷而来,她不断的往下坠,再一睁眼,眼皮似有千层重。
她颤颤巍巍的抬手,伸手抚向小儿。
方祥泽惊喜:“娘,你醒了啊。”
方老汉见状,将饭碗往方祥泽手边一塞,不耐烦道。
“喏,别哭丧了,给你老娘喂点饭,喂了饭,你娘也有力气早点走。”
听到这话,方阿婆眼里的光暗了一分,但是再看向方祥泽的时候,又重新燃起了光。
起码,起码还有一个小儿子,为她……为她掉了眼泪。
方祥泽有些不情愿的接过方老汉手中的饭碗,喂了几口后,便不耐烦了。
“娘,你吃饱了是吗?”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将碗筷放下,偷偷的回头看了看,挨着方阿婆小声问道。
“娘,银子你都藏在哪里啦?你悄点声告诉儿子,那都是您辛苦攒下来的,要是找不到了,被老鼠咬走了,多可惜啊。”
方阿婆的胸口不断的起伏,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方祥泽。
方祥泽被看得有些发毛。
这将死之人的脸本来就不好看,更何况他娘的脸还是皮包骨的样子,就像是骷髅怪一样。
浑浊的眼瞪向人时,就像恶鬼一样。
方祥泽期期艾艾:“娘,做啥这样看我。”
方阿婆带着恨,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你们……都没有良心……”
说完,她眼睛一闭人便去,回光的命魂也离体,三魂归位,周身恶念涌起。
宋延年:“阿婆?”
只见方老太亡魂的面相开始转变,这是怨恨过重,戾气冲天,要化恶鬼的情况。
……
方老太桀桀的笑了两声,声音里浸渍着幽幽又浓浓的恶意。
她笑过后,目光阴阴的看向宋延年。
“大人,你不要劝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不想被超度。”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她的相公,她的儿媳……还有她的儿子们……
“他们,都欠我的……”
宋延年看着面前这老太说着阴狠的话,面上却淌着一行行的血泪。
分明是个可怜鬼。
……
大堂里的人已经越聚越多,他们是方阿婆的儿子,孙子,孙女……都是她血脉相亲的亲人,然而,没有一个人为她的去世伤心。
方祥泽见没有从老太太口中问出私房银子,他便偷偷的放下老太太犹有些发软的身子,躬着身偷偷的跑到老太原来的屋子。
“哪呢?”
“这死老太婆将钱藏哪里了?”
宋延年沉默了。
方阿婆桀桀的笑了起来,“你瞧,我怀胎十个月,方家把我当奴才,又是打又是骂,我大着肚子也吃不到好东西……他等于是我用骨血化的,我养他十来岁,实在受不住姓方的毒打,这才走了……”
“我去别人宅子里做活,虽然活做得不好,也有被主人家责骂,笞打……但我有月银啊……还能吃饱饭。”
她干不动了,回来后儿子哭求着说是没有银子盖房子,没有银子讨婆娘……没有银子养奶娃娃……
方阿婆:“我都给出去了,银子我都给出去了……”
等确定她没钱了,这三个儿子就翻脸了,露出和他们爹一样的嘴脸,又要打又要骂的。
“他们……他们没有良心啊。”
宋延年顺着方阿婆的视线,看向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
屋子又矮又潮湿,说是屋子,其实不过是用几块木板,潦草的拼凑罢了。
里头,方祥泽已经在拆床板了,他陡然停了动作,随即露出了大喜的表情。
“呸!贼婆子,我就知道她有藏钱。”
说完,他便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小弟你在干嘛!”门口张氏看了进来,随即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