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瘦削的后背狠狠被摔上墙,肩胛骨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陈又涵揪着他的衣领,小臂狠狠卡着他的脖子。伍思久瞪大赤红的眼眶,黑色的瞳孔里湿漉漉的都是不敢置信:“半年了,陈又涵,我以为我多少是不一样的……”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陈又涵冷漠而凶狠,一字一句:“说!”
他们凑得那么近,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如果是情人,这便是一个要接吻的距离。伍思久笑得狼狈,呛了几声,从胸腔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什么都说了,你怎么操我,用什么姿势,你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我全部都告诉他了!他病了不是吗——又涵哥哥,他觉得你恶心呢。”
瞳孔中的暴戾被渐渐染红,钳制着伍思久几乎致死的力道缓缓松开,伍思久双膝一软,半跪了下去。他一边咳嗽,一边抬头去欣赏陈又涵的表情。这男人从不失态,在感情在床上从来都是主宰,但是现在,他好像一头被重伤的狮子啊——暴虐的情绪还未酝酿开,便悲哀地消散了,他垂眸冷冷凝视着伍思久:“我不信。”
“叶开喜欢女的,被你觊觎,他不恶心吗?又涵哥哥,他把你当哥哥,你呢,你又把他当弟弟吗?”
陈又涵瞳孔轻颤,好像被这个问题摄住了心魂。他无法反驳了。叶开反复地做噩梦,在梦里也要哭着问他是不是把他当弟弟——那时候,那时候他以为叶开对他或许也是一样的心思……
叶开住院的事情在天翼早已不是秘密,甚至添油加醋地出现了许多版本。伍思久扶着墙站起身,嘴角噙着疯狂的快意:“知道你想上他,他都做噩梦了……你还要骗自己吗,又涵哥哥。”
“走。”陈又涵指着门口,嗓音沙哑,“不要再出现在叶开面前。”
“我不。”伍思久倔强地抬起头,迎视着他冰冷的受伤的目光,“你答应过我的,让我喜欢你。我也说过你爱谁睡谁都和我无关。又涵哥哥,你喜欢叶开,可你知道你们根本不可能,很痛苦吧。”他慢慢地走向陈又涵,脚步像踏在云端般虚浮,“你把我当成他啊,我不介意。我们很像是不是,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从正面,从背面,都很像是不是?”
“……你操不到他,你可以操我。他不会爱你,我爱。他不会为你放弃一切,我会!”伍思久抱住他,双臂死死地圈住陈又涵的腰:“陈又涵,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究竟有多么爱你——”
“你看看我的脸。”伍思久抬眸,纯真漂亮的眉眼,酝酿着眷恋而迷人的眼神:“你舍得吗,叶开是叶家的继承人,他注定要娶妻生子,注定要为叶家传承后嗣,他是直的,怎么可能爱你?他只会觉得你恶心。”
乖巧变成了偏执。他语调暧昧,像食人花在吐露玫瑰味的朝露,孤注一掷地要蛊惑陈又涵。
“你那天晚上好温柔,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手指从陈又涵颈侧流连而下,“……我上瘾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听到了一声冷笑。陈又涵用力攥住他弱不禁风的手腕,脸上都是讥讽:“把你当叶开?我陈又涵还没有这么可怜。”
手被狠狠摔下,啪的一声撞上白墙,让伍思久从手背一直疼到了心尖。
“分手费,一分不少明天就会到你卡上。”陈又涵扯了扯领结,“你还小,我不想对你赶尽杀绝。不要再出现在叶开面前,也不要再妄图接近我。考上大学就好好念书,妈妈有病就带她去好好治病,我不是你的救世主,更不会爱你。”
伍思久怔怔的,仿佛消化不了他话里的内容。
“小九,如果再给我机会,我不会睡你。你的十八岁不应该有我。”
房门被打开,又在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后自动合上。伍思久如梦方醒,疯狂地扑了出去——
“不要走!陈又涵,陈又涵,陈又涵!”
铺着厚重地毯的长廊空无一人,陈又涵连一个背影都没有留给他。
六月初的夜风吹在身上有凉爽的感觉。整个城市的灯都点亮了,夜市逐渐步入繁华,叶开和路拂并肩穿过狭窄热闹的街道,走上宽阔的大路。路灯透过树荫洒下暧昧的澄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瘦长。头发还是没来得及剪,被夏日傍晚七点半的风吹得上扬,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像画一般的眉眼。
路拂喝了啤酒吃了小龙虾撸了串,整个人都浸泡在满足的气泡里,倒还剩点心思关注叶开。他手插校服裤兜倒退着走,看向叶开:“同学,感觉你情绪不太高啊。”
叶开笑了笑。
思绪还停留在黄昏下伍思久跑向陈又涵的画面。漫长的暑假来临了,连高考结束都要去接,他们的夏天……一定还有很多个这样的黄昏。
进校门时运气度爆棚,竟然没遇上值周老师。叶开从后门走进教室,学生们都在埋头补作业,讲台上坐着数学老师,他抬头看叶开一眼,点点头没说话。叶开成绩好,他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还剩半个月期末考,早恋的都收心了,更别说暗恋的了。叶开从桌肚里掏出一沓试卷,又是竞赛题又是复习册,他转了转笔,淡漠的脸上有点生不如死的味道。
算式没列几步,手机震动,动静大得周围一片都回头看他。数学老师一脸“净知道给我找事儿”的无语,冲叶开招招手。
……得,乖乖上交。
递上去前不死心地看一眼屏幕,微信。再想打开app,数学老师不干了:“难舍难分的谈恋爱呢?”
轰!全班哗然,竞相欣赏叶开的表情。谁不知道这天翼大少爷在感情上就是块裹着春风的冰山,远看春风拂面,但只要妄图再深入一步都会被冻得一哆嗦。上学期天天有人在教室门口堵他,这学期行情直线下降,连表白墙点播台都听不到他的名字了。
叶开递出手机,心里直觉是陈又涵。
或许不会是陈又涵,他应该在和伍思久春风一度。
可是又还是觉得是。
他神情恍惚,年过四旬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想看啊?想看明天下早自习找你们班主任拿。”台下都是窃窃私语,手里的卷子被拍得哗啦作响:“一天天的还不知道收心!期末,啊,全市联考,我看你们考几分!”
叶开回座位,很任性地把数学卷子换到了最底下,开始写物理卷。勉强算了两道送分型的选择题,他握着笔开始走神。陈又涵不是有意带伍思久回家的,这男人又滥交又矫情,为此连家都搬了,想必不是和伍思久认真。
思绪不可控制地继续深入,叶开不自觉攥紧了笔——没有认真,他为什么还这么在意?
是伍思久有什么不同,让他产生了危机感吗?
还是说……变的是他自己。
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第二堂晚自习终于结束,叶开在下课铃的余声中戳了戳他同桌的胳膊:“手机借我下。”
同桌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不了吧!”
叶开:“……借你手机你把自己捂这么严实干什么?”
“哦对哦。”同桌语重心长:“小叶同学,你的手机已经壮烈牺牲,现在张数肯定全面严打,你就不要觊觎我的了,好吗?”
叶开又戳前桌,话还没出口,前桌头也不回地说:“休想拖我下水!”
问了一圈,个个跟护崽子一样。
上课铃打响,面对着大片空白的物理卷,以及只字未写的语数英化练习册,叶开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再不写要死了。
收收心提笔开写。
……可是陈又涵会给他发什么?万一很重要的?他没回,陈又涵会不会打他电话?发现关了机,会不会担心?……画解析图……配平化学方程式……名词性从句例句练习……真他妈简单。他一边分心一边刷题刷得飞快,把同桌刺激得够呛。下课前五分钟,全班同学都觉得见了鬼了——叶开,天翼中学行走着的金字招牌,竟然拎着书包早退了!他猫着腰从后门轻手轻脚地溜出,淡定地经过年级组办公室,而后迅速跑向四楼高二教室。
路拂刚下课就被他堵了个正着,很感动,以为他特意来接自己放学。一出各老师视奸范围,叶开便拍了拍他胳膊:“手机借下。”
“你的呢?”
“被没收了。”叶开轻描淡写。
解锁,不假思索地输入一串号码。等接通的时间瞥了眼路拂,后者痛心疾首:“原来你不远万里勇闯高二就是为了这个!”
陈又涵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出:“喂?请问哪位?”
叶开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好,离开汹涌的回寝人潮走向小径。周围安静了许多,只余下青蛙和蟋蟀的声音。他说:“又涵哥哥,是我。”
陈又涵将办公室的玻璃幕推开,夜风送入,混杂着西江大桥上遥远的车水马龙声。他眺望江对岸的浩瀚灯火,笑着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手机呢?”
叶开难以启齿:“……被老师没收了。你刚才,有没有给我发微信?”
“没有。”陈又涵很快地回答,察觉到叶开猝不及防的沉默,他又笑:“有人给你发微信你没来得及看?你以为是我?”
……一个学渣这么聪明干什么。
叶开恢复面无表情:“打扰了。”
顾岫用脚推开门进来,指了指手里山一样的规划报批文件,陈又涵睨他一眼,挥挥手打发走了他,对电话说:“不打扰,我现在没事。”
顾岫:“……”
“不打扰我也挂了,刚下晚自习,作业没写完。”还差张公报私仇的数学卷。有什么用,熬夜补的不还是他。
陈又涵无奈地道了声“早点休息”,听到话筒里传来利索的盲音声。
“你现在没事是吗?”顾岫出离愤怒,他才刚灌下一整杯醇浓黑咖!长舒一口气:“这些全部都要审核批复,没问题的话oa签批。王区那边等得挺急,二把手下个月来考察,我看他要火烧眉毛……”话突然顿住,他愕然地看着陈又涵抄起车钥匙——“你干什么?”
“出去一趟,十二点前回来。”
顾岫懵逼:“什么事情比这事儿更重要?”
陈又涵领带解了,袖子挽到手肘,浑身都是深夜的落拓。他微眯眼,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吊儿郎当地说:“有人想我了。”
洗过澡过十分钟熄灯,叶开拧开小台灯开始补数学作业。路拂躺床上看视频,没拿稳,吧唧一声亲密砸脸,接着便鞭尸似的嗡嗡震动起来。……要了亲命了。路拂拿起手机看哪个不长眼的半夜三更给他打电话,操,结果还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没好气道:“没钱!不贷款不买房不投资不炒股不买保险,诈骗出门右转110谢谢!”
对面沉默数秒:“……找下叶开。”
路拂:“……”尴尬来得如此突然。
“叶开——”他压低声音拖长音调。
叶开从书桌上抬起头,见路拂半个身子趴出来,一脸无语地伸长了胳膊把手机递给他:“有人找你。”
他怔愣,不自觉放下笔,心跳在这安静的夜里特别明显,好像就响在耳边。
“喂。”
陈又涵的声音传出,混杂着夜风。
“东门。”他言简意赅。
叶开看着卷子,很为难:“今天不行,作业没写完。”
陈又涵低头笑了笑,捻灭烟蒂:“不让你翻墙。”
“那你——”
对方挂了。
叶开茫然地把手机递回给路拂,问:“你会写高一立体几何吗?”
路拂:“???”
冒着风险摸到校东门,陈又涵果然在。他两手插裤兜站在路灯下,光线晦暗,灰蛾扑棱棱地撞击着灯泡。看到叶开,他一歪头笑得纨绔:“哟,好学生又犯校规了。”
叶开边走边说:“不吃烧烤,不翻墙,不逃课——”
“想你了。”
叶开停住脚,在距离那道铁门三步之遥的地方。他张了张嘴,没说完的后半句熄灭在寂静的深夜,只余下若有似无的虫鸣声。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无限高,无限远,像一颗透明的气泡脱离了地心引力,飘飘忽忽地向着星星而去。
陈又涵很淡地嗤笑了一声,想起伍思久说的话,心里像被玫瑰花刺了一下。他说:“什么表情啊。”
叶开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完那剩下三步的,等察觉过来时,他离陈又涵好近,只是隔着一道镂空铁艺大门而已。陈又涵看上去消瘦了,穿着白衬衫的身影融入鸦青色的夜空,故作轻松地说:“行了,见到了,回去吧。”
叶开:“你遛狗呢?”
花四十分钟从市中心开过来只为见一面,被遛的不知道是谁。
“我今天看见你了。”陈又涵转身背靠着铁门,低头点烟,“你和你那个室友一起是吗?”
叶开一愣:“看到我了怎么不打招呼?”
“你不也看到我了。”陈又涵微曲单腿斜靠着,烟在指尖静静地燃。他抽的烟很淡,是1mg的大卫杜夫,香味却很好闻,顺着夜风若有若无地扩散开,让叶开上瘾。
“我看到伍思久了,”叶开轻描淡写,“你们约会我凑什么热闹。”
陈又涵笑了一声,低头揉了揉过度疲惫的眉心,“约什么会,我是跟他有些事要处理。”他早就想解决这件事,只是因为对方要高考而一直搁置。见叶开一言不发,陈又涵只得又道:“我和他结束了,他以后不会再对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我……”叶开心头一跳,他都知道了?知道他因为带伍思久回家这件事而生病发烧耿耿于怀?尴尬和狼狈交替攀升,“其实没什么的,”他只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我反应过度了。”
听到他这句话,陈又涵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他不仅没有变得好受,反而笑得更狼狈:“他乱说的,你不要信。”
不要信……叶开彻底难以思考。伍思久说陈又涵把他当小孩子,陈又涵却说,是他乱说的……什么意思?数学题很简单,可理解为什么会这么难?他像个学渣,不敢轻易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