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北陆皑皑的白雪开始溶化,然后人们就会惊喜地发现,积雪下面的小草已经开始冒绿芽儿了,深深吸一口气,胸腹中全是清新的感觉。
春耕秋收,天之道也,冷兵器时代一般这个季节是不打仗的,乖官一言惊退五万兵,也是占着这个便宜,大多数人惦记着家里头的田地,所谓武士也不过半独立的自耕农,猴子一死,又是春天,那还不跑回家种地,留着送死岂不是傻了。
不过乖官如今财大气粗,以白米饭管够,每人再发三口之家一年口粮的代价,硬生生把大军留了下来,这消息如瘟疫一般传播,等大军上洛,许多大名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手下跑掉的兵居然又回来了,有仔细清点人数的,发现跟筑前守出征的时候是三千兵,这时候居然变成三千多,这个多,到底是怎么多出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这个时代你要不生个三四个,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母亲,生七八个的那也不罕见,白米饭管够,还发一年的口粮,这些农兵不留下来才怪了,即便是兄弟死光死绝了的,总有父母,又或者亲戚,地里头帮着插秧还是足够了,不过就是土地侍弄的稀薄一些,收成差一些,反正其中大部分要上缴给领主老爷,可白米饭管够还有口粮发,这可是实实在在落到自己口袋里头的,那位殿下说了,这个谁也不许征税,那些领主老爷们恐怕也眼馋得很罢
大明的农民臆想皇帝整天吃肉夹馍,想吃几个吃几个,这个明显是扯淡,但扶桑的农民臆想领主老爷整天吃白米饭,想吃几碗吃几碗,这个真不是扯淡,甚至还把领主老爷的日子想的太好,像是宇喜多宗家的哥哥直家,当年没事就带着家臣绝食,为的是省下口粮,大乌龟德川家康日后即便成了幕府将军,吃的也还是一小碗白米饭几块萝卜条,也就比普通人多两尾巴掌长的烤鱼和一碗汤罢了。
所以这些农民兵还真没妄自揣度自家的领主老爷,大多数人真的很垂涎,甚至想着要按照惯例也来个五公五民大家对半分,但是乖官早就料到,严格要求不许征税,接着,博多的豪商们把大米一船一船的往金崎町拉,装大米的口袋最后不够了,直接把前面运来的大米倒在米仓里头把口袋再次利用起来,这一次,博多三杰的确在里头起了不小的作用,自然了,乖官也没亏待他们,凡事总有区别对待,都是大锅饭,谁还卖力气干活,别的商家五税一,岛井宗室、神屋宗湛和大贺宗九这三家十税一,而且生丝绸缎这些在九州开始专营专卖,这三家都是特许的。
这么一来,哪里还有不卖力气的道理,尤其是前一段事件发生了一件大事,大明泉州梁家的海船因为拒绝缴税,被何康安用铁甲船公然就在博多町近海拦截下来,十数艘海船打沉了四艘,其余的也一网打尽,只跑了一艘,就这还是故意放生,不然谁知道你厉害你野蛮呢
这种事情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发生过了,毕竟这年月不管是大明的海寇还是扶桑的海贼,主要还是以收保护费为主,把你拦下来,也是收一笔买路钱,而且梁家的船也是有护卫队有火炮的,可流氓会武术神仙挡不住,像是三当家的何康安这样一生下来就在船上跑的海盗有了佛郎机和铁甲船,那真是一遇风云便化龙,对付民间海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场海战发生在近海,站在海边甚至能隐约看到,后来缴获的梁家海船也拉到了博多,有些还在观望风向的顿时激灵灵就打了个冷战,十数艘海船打沉四艘,大多数人都下海喂了鱼,据说拖回来的海船甲板上全是血,那些探听消息的人也不敢去问,梁家的人到底是抓了还是杀了,最后就老老实实缴税了。
何康安这个三当家,骨子里头就有海盗的不安分因子,一开始归降还听不乐意,可这时候却满心的欢喜,他就喜欢嗅着海风中的腥味,若是这味道再夹杂着火枪开火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那可就是更好了,这倒不是说他变态癖杀,实在是有些人天生就有冒险因子,你让他坐在家里头享福他浑身都难受。
这一场海战,生生就吓住了那些海商,别的海寇不过收买路钱,这可是收买命钱,要人命的啊钱可以慢慢赚,没了性命,你上哪儿说理去。
人总是记打不记吃,你对他无数的好他不记得,甚至万一又一天你不对他好了,他还会怨恨,但是你对他要钱要命要老婆,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却要感激涕零,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当然了,大多数人喜欢用一个字来形容,贱。
这些人一旦缴税了,就发现,咦?收银子的人满脸堆笑,甚至还开具单据,缴了税后领一面旗帜,往船头一挂,即便在海上有人盘查,只要出具单据,对方也就放行了,完全没有想象中的一层层盘剥,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毕竟这年月海商的利润都是以几倍几倍来计算的,说白了缴税不过少赚点钱,若是像梁家那般被烧杀一空,可就人财两空空了。
总之,中小海商觉得这也还能接受,大海商则是觉得失了面子,按道理来说,跟谁怄气也不能跟钱怄气,但是几乎所有的大海商要么本身就是大明官宦,要么就是大明官宦的亲戚之流,总之没普通人家,当然了,普通人家也干不起海商这个买卖,毕竟海上的买卖动则以万两银子计算的。
而文人则是最喜欢怄气的,真怄气的时候,泥马,钱是什么东西?阿堵物,老子是什么东西?文人,怎么能受这口气。
所以,有很多大海商暂时性就不跟扶桑做买卖了,自然了,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不会感觉到肉疼的,但终究还是会肉疼。这就是文人的短处,左右飘忽没有决断,你要么早早的,要么干脆死硬到底,可大多数文人是嘴硬骨头软,必须要将来吃了乖官的大苦头,才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要不然,汉高祖怎么会骂文人是酸儒呢
因此乖官如今手上当真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带甲十万,浩浩荡荡就上洛进京,一路上把一些所谓的豪族,也就是祖祖辈辈本地居住,子子孙孙开枝散叶的人家,放到大明,就等于一个村庄绝大多数人家都一个姓,这样的村子,村长在扶桑就叫做豪族。
这带甲十万浩浩荡荡,就把这些豪族吓的半死,跪迎跪送,恨不得把自家的公主也送过去侍寝,不过乖官也看不上,像是訚千代、茶茶、毛利兰这样的,叫一声公主还勉强合格,你一个村长家的姑娘也敢称公主,我啐你一脸口水。
等大军到了京都,近十万扎在京町附近,顿时就形成了小集会,每天都有人前来贩卖东西,还有京都最低档的妓女抹白了脸颊穿上小袖迈着小步子在军营周围晃荡。
而这时候,伊能小三郎静斋和胡立涛终于出现了,两人第一件事情就是到乖官跟前请罪,胡立涛红着脸就说,国舅爷,不是咱们办事不力,实在是因为那个四国岛太不经打。
当初他们从四国岛这边上京,按道理早就到了,结果沿路在四国岛放了几炮,不想四国岛的士兵就和后世满清的绿营差不多,铁甲船上炮响了几声,轰一下,士兵全跑回家去了。
伊能静斋和胡立涛又惊又喜,最后胡百户立功心切,他可是摩拳擦掌要升千户呢要知道他可是第一批就跟随乖官的人,结果带千把人的兵从汤筑城上岛,越打越深,忽忽就打到了长宗我部元亲的居城冈丰城,长宗我部元亲倒是抵死抗争,胡立涛手下虽然都是职业兵,不比长宗我部元亲家所谓一领具足其实都是农民穿个竹子做的甲胄,这也是后来猿秀吉轻而易举三个月不到就打下四国岛的缘故。
当然了,在扶桑战国,四国岛也是属于打酱油的地方,被火枪声吓的弃城而逃的,就是这个岛上的新鲜事。
不过千把人到底人少,胡立涛可舍不得多死人,结果伊能静斋眼珠子一转,就出了个主意,百户,你带铁甲船兜个圈子从后面打。
冈丰城也是沿海,只是在四国岛南边,而胡立涛等人是从北边登陆的,于是胡立涛带着少部分人回到船上,又花钱雇了认识海路的海贼,兜了个圈子就绕到了南边,先是炮轰安芸城,没几下,安芸城举城投降,第二天长宗我部元亲得到消息,扛不住了,黯然长叹,说看来摩利支天没有保佑长宗我部家,就开城投降了。
长宗我部家一投降,顿时就带路去打十河家,我过不上好日子,你也别想好过,不得不说,长宗我部家在自家岛上折腾起来还是蛮厉害的,加上长宗我部家的人知道如今铁甲船站在自己这一方,士气格外高昂,高歌猛进,顿时就拿下十河家数个城池,最后十河家退守瑞胜城。
瑞胜城到底是当初三好家的居城,三好家好歹也是曾经控制过幕府的家族,城池坚固,急切间打不下来,这时候脑袋发热的伊能静斋和胡立涛才想起来,自家这次上京可是有重大责任的,当即伊能静斋就带着铁甲船匆匆上京,前几天才跟扶桑朝廷接触,结果还没开始谈,就有消息传来,说羽柴秀吉死了。
而胡立涛则带着长宗我部元亲也匆匆到了京都,这时候长宗我部元亲正在外面求见,最后,胡立涛就仗着他和乖官谙熟,腆着脸儿道:“国舅爷,您说见是不见?”
这个理由很强大,乖官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感情四国岛如今也是我的了?他忍不住就哼了一声,“胡家哥哥,您那眼高于顶的脾气,何曾这么好说话过,您都用上您了,我还能不见么。”
胡立涛顿时就讪讪然,嘿嘿赔笑着,乖官就让富田景胜去带那长宗我部元亲前来,这时候胡立涛才想起来问,“国舅,你身边这年轻人是什么人?您如今身子尊贵,可不能随便用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啊”
乖官没好气,“我倒是想指望胡家哥哥你呢你能一直呆在我身边么?”胡立涛最近的确长进了,居然晓得拍马屁了,两只大手互相搓着,嘿嘿笑道:“我这也不是帮国舅爷你办事么,按说,我是宁愿在国舅你身边的……”
“得了罢胡家哥哥,你那游侠的脾气……”乖官看他拍马屁,忍不住也逗了他一句,心里头其实也有些唏嘘的,他郑国蕃还是郑国蕃,而胡立涛依然是胡立涛,人还是那个人,不单单是他变了,这位胡百户也变了啊
坐在什么位置上,自然说什么话,医生跟人说话,保证会说到“你这两天似乎气色不太好”,老师说话,必然会说“你家孩子最近功课如何”,的哥的姐说话,必然要说“哎呀这两天上客率不行,一天才拉三百块钱”。
胡百户如今也算是一方大员,以前那游侠的脾气自然要收拢收拢。
正说着,长宗我部元亲带到,进来后就大礼参拜,匍匐在地,罪臣长宗我部家元亲,见过上国殿下。
乖官坐在上首笑了笑,没说话,晾了他一会儿,长宗我部元亲正忐忑,旁边富田景胜就过来低声对他说道,元亲大人,请暂避一下。
“元亲,就在旁边罢”乖官虽然十四岁,可他如今身份的确不一样了,碰到钟离胡立涛,毕竟有以前的情份在,但别人,基本就是大剌剌直呼别人名字了。
这时候,外面带进来一位五十来岁披着头的男子,那男人一进来,拜倒在地,“小人柳生宗严,见过殿下。”
“柳生宗严。”乖官一只手撑在包伊曼的大腿上,手上拿着一本秘籍,翻了翻,就随手往前面地板上一扔,“这就是你们柳生新阴流全部的秘籍?”
柳生宗严浑身一颤,顿时以额触地,迟迟不敢说话。
乖官在上首冷笑,后世柳生家的宗家在网络时代可是把家里头秘藏了十数代的秘籍拿了出来,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所谓外传、内传、本传、皆传几个等级外,还有本传奥义,外姓人根本学不到。
乖官其实倒也不是非得要那几招所谓绝招,关键是,你藏几招,他藏几招,国舅爷的剑庐岂不是成了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