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贼咬一口入木三分,何况是当朝最牛逼的国舅撕破脸来咬一口,一时间,宏、黎二人悔得场子也青了,真是何苦得罪此人,但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他二人一个号称宏半城一个号称黎半城,掌握着苏州最大的丝织买卖,难不成任人宰割么,这却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乖官又说了一句话,顿时又叫两人瞧见了曙光,只见他慢条斯理道:“不过本都督属下人手维持本地数万人治安,也半日了,劳累不堪,或许有看花眼,也是可能的。”
这句话真是从地狱瞧见了天堂的曙光,两人顿时又惊又喜,至于被扇了嘴巴子,丢了面子,这些都在其次,性命要紧啊!黎易常当即道:“大都督在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受在下一拜。”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年过六十的人了,亦是有秀才功名的,居然硬生生当众跪下给十四岁的小官磕头,态度言辞亦谦卑如此。
乖官一瞧,心中大喜,有门儿,当即变了脸,“老先生快快请起,折煞小子了。”变脸之快,让周围人目不暇接,大部分人瞧不出名堂,有些人隐约猜到些,心中便暗叹,果然,当官的无好人啊!似我这般,即便给个官儿做,怕也做不好,不是送了别人的性命,就是送了自己的性命。
乖官的话,其实隐藏的含义就是,本都督也有用你们的地方,就看你们识趣不识趣了,而黎易常当机立断,顺着国舅爷递过来的杆子就往上爬,那意思分明就是说,大都督,您在上,我们在下……尊卑一定,这话还不好说么!
这时候,乖官就冲周围大声喊道:“东城和北城的约老乡老何在?”人群中一阵儿低声议论,半晌,推出来几个老头。
大明朝乡约制度可说是初级阶段的民主议事,其中之复杂,非一言两语说得清楚,总之一句话,若论民主,西方诸国给大明拎鞋都不配。
不过,在乖官看来,这大明的乡约有个最大的弊端,乡老约老们所谓年高德劭,老年人怕死,没有干劲,再说,哪儿有老人家赞成儿孙去去造反的,故此到最后往往被别人摘取了胜利果实,譬如苏州织工,这些人平日里头都以乡约聚集,邻里之间有事,便请年高德劭的乡老们住持调停,大明官府常常不断案不理事,常常被后世一些专家抨击为无政府状态,靠的就是这种制度。
何况人老了,事情看多了,容易和稀泥,和稀泥未必是错,小事和稀泥倒无不可,但大事和稀泥,所谓大事,说白了就是利益,一两个人的小利益,乡老约老们还能靠年高德劭压制得住,可数百人、成千上万人的利益,靠年高德劭四个字想压制,未免太过儿戏了。乡老约老们压制不住,人有从众心理,眼睛自然瞧住读书人,那读了几本书的热血青年振臂一呼,百人千人万人也纠集起来了,这些就是大明中末期为何百姓容易的根本所在,有心人挑唆,再弄几个秀才生员打头阵,顿是就成事了,甚至可以借此威逼官府。
这无所谓对错,利益使然,就像是后世房地产有黑社会强拆的,但同样有坐地起价撒泼打滚一间砖瓦房张口要赔偿数套房子的。
苏州有半个城和丝绸有关系,织工们更是遍地都是,真要论起来,几乎每个苏州人都和生丝绸缎能扯上关系,故此乖官一喊,顿时便有人出来,大明这等制度还有个偌大的好处,就是若有犯罪的,想躲藏都不容易,官府把任务往下一派放,乡老约老一合计,谁家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哪个坏小子容易干坏事……说白了,这些人不拿工资兼着派出所、计划生育委员会、工商局、宣传部……等等等等机构的事情,你要躲藏在这里头还真不容易,故此大明犯了事儿的人比后世被网络通缉还难以藏身,大多只能出海谋个生路,要么就远去鞑子的地界。
“小老儿许昌折……竹叶贺……王知久,拜见大都督。”几个老头子战战兢兢,给乖官跪倒行礼。
乖官微微皱眉,不过脸上却堆着笑,道:“几位老丈请起,小子是想给苏州织户们订下几条规矩来,几位老丈可做个中人。”说着,就对那苏州织造督办太监匡咏梅道:“这事儿,也少不了你们,都过来。”匡公公等人赶紧屁颠颠凑到国舅爷身边来,虽然上还全是血污,疼得紧,可一来乖官暗中叫人放水,看似打得鲜血飞溅其实不算很重,二来么,哪儿有性命和前程重要,甭说只是让他们办事,即便办了他们的菊花,他们那也只得认了,话说,大明还真出过一两个喜欢玩太监花的皇帝。
干咳了两声,在大街上数万人围观下定夺整个苏州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江南织工们的命运,乖官一时间颇为有成就感,当下干咳了两声,缓缓道:“本都督觉得,这织工日后一工四个时辰,八十文钱一个工,诸位,有没有意见啊!”
太监们连连点头,几个约老互相看看,也不敢多说什么,至于两位大善人,是被私藏铁甲抄家灭族呢!还是附和国舅,这还用说么,即便是被扇掉几颗牙齿的宏善人也不敢多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诸位想来也知道,这宁波那边九州都统使有无数的生丝等待拍卖,我希望你们苏州织户们和织造局联合了,前去参加拍卖,有没有意见!”乖官又说了一句。
捂着半边脸的宏淼南和黎易常面面相觑,万没料到有这么个结果,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儿?
宏善人内心更是悲愤,郑国舅,你早说如此嘛!这泥马,天下谁跟银子过不去,你若早说如此,再让咱们给织工涨一涨工资,咱们哪儿有不肯的道理……一时间,真是觉得自己那一巴掌捱得冤枉,想到此处,脸颊上愈发剧烈地疼痛起来,眼珠子都疼地了。
而黎易常毕竟年过六十老谋深算,觉得没那么简单,先小心翼翼道:“大都督抬举,咱们还有什么话说,不过……”他低头哈腰接道:“这价钱方面?”
乖官看着这老狐狸,未免点头,这家伙还是很有脑子的,当下就低声道:“生丝,我会写一封信给九州都统使,让你们以原价八成全部吃下,不过,别的货你们都要挣,其中拿捏,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若是买贵了,我可不负责,但若是卖便宜了……”他拿眼睛瞥了瞥宏黎二人,淡淡道:“说不准你们家中什么时候又多两副铁甲。”
黎易常打了一个突,心说根子原来在这儿呢!这是让我们苏州丝绸商人去帮国舅抬价去,一时间,却是踌躇起来。而宏淼南眼珠子乱转,一是脸颊疼得紧,二是在动脑子。
至于几个约老,赶紧低头不敢多说话,匡咏梅等织造太监却兴奋起来,原价八成的价儿吃进生丝的话,他们织造局那也是可以很捞一笔的,一时间,十数个太监互相看看,早忘记了上的伤势,脸上都露出些欢喜来。
“大都督,能不能容在下们和下面那些小织户商议商议?”黎易常小心翼翼问道,乖官断然否决,“不行。”
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敲锣开道的声音,乖官略一皱眉,黎易常脸色尴尬,心知肚明,低声道:“在下来之前,给苏州知府衙门,巡按衙门等地方派了人去,说……说大都督那个……那个……”
乖官自然知道这老狐狸吞吞吐吐的什么意思,当下不屑挥手,“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我不计较,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下两位大善人,做人,不要太贪,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便家有银山,若是身死族灭,嘿嘿!亦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说罢,乖官就转过身去,却不瞧宏黎二人的脸色,这等人,死生尽在他反掌间,若是识趣,正好用他们一用,若是不识趣,嘿嘿嘿!
敲锣开道的第一块牌子是“南直隶巡按御史”,接着,是苏州知府,还有些乖官也不大注意的衙门,总之,苏州这潭水,彻底被他郑国蕃给搅动了。
南直隶巡按御史品阶不高,其实也不过七品官,但这官职就是民间话本中“八府巡按王命旗牌”的原型了,他们巡按在外,按例,是当做巡抚来看的,也就是说,他们是享受正二品待遇的七品官,尤其巡按御史很多时候都是从新科进士里头直接提拔,刚中了进士,满腔抱负的官场新丁们,一个个还热血的很,以为靠自己便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又是替天巡按,才不管你什么总督,什么巡抚,什么知府,甭管你是什么东西,落在我眼中,先弹劾你再说。
而今日这位南直隶巡按御史,就是一榜新科进士,年纪不过二十七八,正是读书人意气风发的时候,自以为以一己之力便能上拨乱反正与朝廷,下安定百姓与市井,听到那郑国舅在大街上便拿了苏州织造和许多苏州丝绸大户,当即怒发冲冠,心说本官定要好好整治整治这无良之皇亲国戚。
落了轿,这位巡按御史不等苏州知府钟茂山出头,便拎着官袍一角冲了过去,对着那些昆仑奴和佛郎机义正词严喝道:“本官巡按御史曹引啸,还不速速与我让开。”
:嗯!苏州的浑水快结束了,接下来乖官要被踢到南边和土司们打交道了,秦良玉妹子,我来啦!你比武招亲的横幅赶紧打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