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神殿分外安宁。
尤其是在城市其他地方都非常热闹非常喧哗的情况下,月神殿所在的这片区域就显得尤为暗淡,不过今夜的月光却在晦暗之后又明亮起来,这被月神祭司们视为一种吉兆。
在月亮井边结束了祈祷的见习祭司们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区,这些神职人员严格遵循她们的生活方式,虽然不至于到苦修的地步,但除了值夜的祭司之外,其他人也很少在午夜时还会出门行走。
带着姐妹们完成了祈祷的泰兰德·风语者心情不错。
她是今夜的值夜祭司,在姐妹们都已入眠之后,她在月神殿的月亮大厅中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那些古老的祭坛需要打理擦拭,大厅中的烛火也要维持点燃的状态,还要换掉几位导师冥想室中的熏香。
最后要把大厅中用于布道的地方齐齐的打扫一遍。
虽然艾露恩的信仰在苏拉玛不断的衰落,前来月神殿的信徒们数量越来越少,但就如泰兰德对姐妹们说的那样,越是在这艰难的时刻,她们这些月神的仆从们越要坚持下去。
这或许是来自艾露恩女士的试炼。
当然,作为高阶祭司很青睐的弟子,泰兰德其实知道一些其他见习祭司们不知道的事,比如艾露恩姐妹会已经决定要在未来几年撤销苏拉玛城中的月神殿编制。
这并非神职人员首次放弃自己的神殿了。
早在很多年前,辛艾萨莉的月神殿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
女皇对于魔法的追求影响到了她的子民们,尤其是那些自称上层精灵的贵族们,他们出于追随女皇以及追寻力量的缘由也放弃了古老的月神信仰。
毕竟比起可以通过学习掌握的奥术魔法,基于信仰所生的神术体系过于晦涩,而且要求身居高位的大贵族们恪守月神的教义显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权力与信仰本就很难调和,更何况精灵帝国又不是神权国家。
尤其是在执掌了永恒之井这样的神物之后,不管是出于集权的考量,还是出于富国强兵的计划,艾萨拉女皇都不可能放弃奥术魔法的传播。
这就直接导致了在女皇派出魔法王子总督的各大城市中,艾露恩女士的信仰发生了大规模的“退潮”情况。
但相对而言,在城市之外的广阔领土上尤其是那些远离魔法节点的小城市中,艾露恩的信仰依然是暗夜精灵社会的主流。
从这一点来说,上层精灵和暗夜精灵的分化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傲慢或者阶级问题,其中也掺杂着很复杂很敏感的信仰问题。
但好消息是,雄才大略的女皇并没有全面驱逐月神信仰的打算,她需要月神信仰来团结广大底层精灵。
因此,她和她统帅的上层精灵们虽然已经不再信仰月神,但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正面敌对这古老的信仰而是任其发展。
这就让艾露恩姐妹会和女皇的统治集团并不敌对,虽然双方都非常警惕对方的存在。
但坏消息是,权力和信仰的分歧勾勒出了彼此的区域,如苏拉玛这样曾属于信仰,被数千年前的高阶祭司们亲手建立起来的月神之城中,月神殿已经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泰兰德知道自己所在的月神殿可能会在数年之后被裁撤,但她并不为此感觉到惋惜,祭司们也不会“失业”。
在那些远离大城市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月神殿被建立起来,那些地方都需要她们这样的优秀祭司前去主持。
“或许我会被分配到瓦尔莎拉的月神殿中。”
泰兰德擦拭着古老的祭台,心中想到: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玛法里奥正在那里的林中和古老的半神学习德鲁伊之道,听说他们已经发展了一个小小的隐修团体。
伊利丹也在黑鸦堡中为拉文凯斯大领主服务,那里距离月神殿也不远。
或许,我们这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人又能在那片静谧永恒的林地中再会...因为塞纳留斯的驱逐,让玛法里奥和伊利丹的矛盾越来越大了,真是让人心疼。
但这或许是个契机。
啊,艾露恩女士,原谅我的胡思乱想,我只是很担忧我的朋友...嗯?谁在那里?”
就在见习祭司胡思乱想的时候,推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法,泰兰德回过头就看到自己的同伴玛维·影之歌正抱着月神教典走入大厅。
这让泰兰德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对玛维说:
“你终于回来了,玛维,姐妹们都在担心你。咦?这位是?”
见习祭司很快注意到,玛维并非一个人回到神殿的,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旅行者装束的高大男性。
她以为那是玛维的弟弟加洛德,但很快她就发现,那不是。
“别在意我,泰兰德小姐。”
布莱克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只是一位迷途的人,前来艾露恩的神殿寻求心灵的片刻平静,我想请玛维小姐为我主持一场忏悔,并且在月相发生变化时完成我的祈祷。
所以,能请您暂时离开吗?”
“这...”
泰兰德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玛维,她说:
“但玛维并非今晚的值夜祭司,我的姐妹现在应该回去休息,如果您心中有什么积郁的情绪,或许您可以和我谈一谈?”
“不,您记错了,泰兰德阁下,今晚的值夜祭司是玛维·影之歌,您只是担忧她的安全所以在这里等待。”
布莱克轻声说:
“但玛维已经回来了,所以您可以去休息了,您也忙碌了一天了,艾露恩女士希望您去休息,保重身体来承担更沉重更伟大的职责。
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呃...我...好吧,您说的确实有道理,阁下。”
泰兰德还想反驳。
但她很快点了点头,露出了自己那温柔又治愈人心的笑容,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对抬起头的玛维说:
“那么,我的姐妹,今夜就拜托你了。”
说完,泰兰德便揉着额头走向祭司们的休息区,她甚至有些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哈欠,这让年轻的玛维小姐瞪大了眼睛。
在泰兰德离开之后,玛维走到祭台前,仔细查看了月亮大厅中的神术结界却并没有发现受到冲击或者破损的细节。
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站在祭台之下的布莱克,她低声说: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被艾露恩女士祝福的圣洁之地居然能如此轻易的干扰人心?我...我肯定也被你干扰了,否则我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带陌生人来神殿中?”
“不要担心,玛维。”
布莱克并未在意祭司小姐的警惕,他也无意解释什么,虽然很想在这个时代和玛维完成一场从初见到相爱的浪漫人生,但他毕竟时间不多。
在玛维的注视中,屑海盗以一个月神信徒最标准的姿态半跪在了那用于祈祷的垫子上,他低下头,轻声说:
“我说了,我只是想进行一场忏悔,并在这月神注视之地完成一场祈祷,我并无恶意。”
说完,海盗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垫子,示意玛维也过来和他一起祈祷。
祭司小姐有些犹豫。
她刚才看到了她们这些见习祭司中最有天赋最被月神钟爱的泰兰德·风语者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布莱克影响心智,她便知道这个陌生人不管有什么目的都不是她一个普通的见习祭司可以阻止的。
为了防止这个危险而神秘的人物影响其他人,自己或许应该安抚住他?
玛维想到。
直到等到明日导师回到月神殿,以高阶祭司们的力量足以驱离这个危险人物了。
在这样的想法推动下,玛维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迈着稍稍有些发抖的腿走下祭台,站在了距离布莱克五个身位之外的垫子前。
“过来点。”
闭着眼睛祈祷的海盗说:
“你离的那么远,我的忏悔你听得到吗?对于一名神职人员来说,这可是很过分的失误呢,我的祭司小姐。”
“我...”
玛维很想告诉这个越来越神秘的混蛋。
她不是不专业,她只是单纯的害怕!
她只是个在苏拉玛城出生长大的普通姑娘,她离开苏拉玛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见过的大人物最多不过某一次拉文凯斯大领主前来月神殿视察。
她可没有对付危险人物的经验和力量。
海盗察觉到了玛维心中的不安,他扭头看了一眼担忧的祭司小姐,耸了耸肩,伸手在旁边的地面上敲了敲。
下一瞬,在玛维瞪大眼睛的注视中,一缕皎洁的月光透过月神殿高处的窗户照耀在了海盗身旁的垫子上。
那萦绕的月光闪耀着圣洁的光芒,似乎是一种邀请。
而作为很有天赋的月之祭司,玛维能很轻易的分辨出那月光并非幻象而是真实来自于艾露恩女士的力量与恩泽。
“它或许能给你带来一些勇气,玛维,来吧。”
布莱克重新闭上眼睛,做出祈祷的姿态,他用萨拉斯语说: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有些话想借由你传递给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说出这些话会让我心灵安宁,这难道不是月神祭司的职责吗?”
“你为什么能使用艾露恩的力量?”
玛维低声说:
“你也是月神的追随者吗?”
“算是吧。”
尽管明亮的月光就在布莱克身旁,但那道光始终照不到海盗身上,就像是一道明显的分割线隔绝开月光和阴影。
在这样的场景中,他说:
“但在今夜的月神殿中并没有其它人,这里只有一位准备安抚心灵的祭司小姐和一个等待被安抚的脆弱灵魂。”
或许是这句话打动了玛维。
又或许是海盗身旁飘荡的月光照耀在那里给了玛维信心,总之在几秒之后,见习祭司调整着呼吸走上前,半跪在了月光下的垫子上。
她在月光之中感受到了那直入灵魂的温暖和庇护,这让玛维·影之歌有些担忧的心情快速抚平。
她略带好奇的看了一眼身旁祈祷的布莱克。
她低声说:
“你有什么话想借由传递给艾露恩女士吗?”
“艾露恩女士?不,这些话不是给月神听的。”
布莱克摇了摇头,说:
“我已经和艾露恩女士说好了,我在这里的一切行动她都不会关注,我在这里的一切话语她都不会偷听。
她应该不会冒着激怒我的风险来满足心中那微不足道的好奇心,所以,这里其实没有艾露恩,玛维。
这里只有我和你。
你一定觉得我疯了,但不必说出来来伤我的心,耐心点,我要忏悔的事情很多,我们要从哪个阶段开始呢?
嗯,我想想...”
海盗睁开眼睛,摩挲着下巴,说:
“还是从上次离别时的结尾开始吧,在你离开之后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我或许应该更坚定一些,或许应该硬起心肠将自己投入无光之海,而不是任由你从我的人生中消失,去那遥远的黑夜中成为指引我的灯塔。”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玛维完全听不懂身边这个人如梦呓一样的讲述,她小声说:
“你或许应该告诉我所有的前因后果,谁离开你了?”
“一个我深爱并深爱我的人。”
布莱克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月光下的月神雕塑,他说:
“别怕,玛维小姐,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的故事很精彩,我会把它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但我想一夜的时间肯定不够。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听我讲完我的故事,听完我对那个逝去者的忏悔,并牢记这个故事将它在正确的时刻讲给那个正确的人听。
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干的。”
海盗看了一眼身边紧皱眉头的祭司小姐,他咧开一个怪异的笑容,说:
“你每听完一段故事,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我不觉得我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先生。”
玛维有些不安的活动了一下身体,这位祭司小姐本能的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中,她想要摆脱。
她抿了抿嘴,看了看周围安静的夜色,说:
“但这也不是不行,如果我听完今夜的故事,你能保证不伤害我的姐妹和这座城市中的任何人吗?”
“当然,如果这是来自玛维·影之歌的请求,那么我会照办的。”
布莱克点了点头,认真的说:
“但我希望你用心思索,玛维,不要浪费你的每一个愿望,在即将到来的事件中,你的每一个愿望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极大的影响。
我或许并非全知全能。
但最少在这个时代中,能够阻止我的人屈指可数。
嘘,不要问我是谁。
在我向你讲述的故事结束的时候,你会知道我是谁的。现在,我们能开始忏悔了吗?”
“嗯。”
玛维犹豫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应有的祭司仪态,对布莱克点头说:
“那么,疲惫,脆弱又神秘的灵魂,我准备好听你忏悔了。”
“我啊...”
布莱克闭上眼睛。
在玛维闪耀的月光之外的阴影中,他轻声说:
“我曾是一名王子,我加入了一场战争,那是席卷了我的文明的战争...”
静悄悄的夜色在笼罩月光的月神殿之外安静的奔行着,在那个故事开头的描述里,天空中的月光洒下更加温和,苏拉玛的占星师看到了月相的变化但他们完全无法解读,只能将这一切视作一场未知变化的开始。
但或许没人想到,这场变化的酝酿与爆发会如此的快。
而谁又能预料到,这将是最后的宁静之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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