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自嘲笑笑,转身走回大厦。
“愿哥,你刚才又跑哪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陌生的环境,好过分的说。”许昌捧着奶茶,吸溜一颗软糯的珍珠。
半个小时之前,他勤勤恳恳地挖隔壁公司的墙脚,突然老大的短信杀过来,让他带一盒创可贴飞到金氏总部。许昌当时满脑子全是问号,你说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厦,难道还没有卖创可贴的吗?
然而许昌不敢挑战上司的耐心,麻溜把自己跟创可贴打包过来了。
“没什么。”陈愿看了看表,心不在焉,“快中午了,吃饭去。”
许昌欢呼一声,“愿哥万岁,我要吃东坡肉辣子鸡西湖醋鱼——”
陈愿把人拎到了食堂,点了六菜一汤。
许昌看着满桌子绿油油的青菜,生菜韭菜油菜菠菜苋菜空心菜,菜菜发绿,令人心慌。他脱口而出,“愿哥你是不是被金二小姐甩了?”所以报复社会,不对,这是报复小弟!
陈愿皮笑肉不笑,“甩了?这个词你用的很好,要不要奖励你一百块?”
许昌默默扒饭,恨不得刮自己一个大耳光,让他嘴贱!
股东大会之后,因为得罪上司而忐忑不已的许昌天天烧香拜佛,度过了一个多月的风平浪静。就在他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意外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一开始他跟着愿哥去谈合作,众人杯盏相碰,你好我好地商业互吹一通,紧接着他们愉快进入了谈生意的正题。
中途,愿哥接了一个电话。
神色微变。
许昌很难形容当时目睹的那种微妙的感觉,他了解愿哥的过往,对方轻描淡写掠过了那三年心惊肉跳的监狱生涯,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抹砂砾,让他变得更为杀伐果断。许昌甚至从内心崇拜这样强大到变态的男人,血溅到脸上,愿哥的眉头连动都不动,完全漠视生死。
然而此时,这个强悍的男人变了脸色。
许昌看见天塌下来都毫不在意的愿哥手掌微微颤抖,虽然很快就克制住了。
陈愿头也不回往外走,丢下了兄弟,丢下了合作伙伴。
赶赴机场。
“前往马德里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6643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清晰温柔的女声却如轰鸣的汽笛,在陈愿的脑海骤然炸开。
他疯了似地跑向候机大厅,然而机场不允许没有办理登机手续跟过安检的人进去,于是将这个看上去神经有点失常的男人拦在外面,做出得体的询问与安抚。
“先生,先生,您冷静一点,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到你的吗?”
陈愿哑声,“我要进去,找个人。”
机场的安保人员面面相觑,“很抱歉,先生,我们的规定并不能让您进去。这样,如果您真的很急,我们愿意帮您做个小广播。”至于人会不会出来,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他们在机场工作多年,见惯了离别的场面,也总有一些情侣会做出过激的举动,惊动了无数的工作人员进行劝解。
不过多数是女性受到刺激,像陈愿这般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鲜少有失态的一面。他们颇感意外,不知是那位貌美的小姐,竟能狠得下心。
陈愿喃喃道,“来不及,来不及了。”
他懊悔得无以复加,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把她一步步逼到绝境,好让人不得不依附他活下去。他以为这样,至少能拴住她的手脚,再也离不开他。
相互折磨到死,不也很好吗?
她走得干脆利落,什么都不要了,金家的荣光,邵家的血脉,魏家的感情,都不要了。
包括他。
第620章 复仇前女友(16)
当优美的钢琴声穿过窗纱, 邵家迎来了一位贵客。
“陈先生, 您怎么来了?”
邵大舅跟邵二舅亲自出去接人, 神色激动, 受宠若惊极了。陈愿如今的身价非比寻常,是京城玉石界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几乎能与征战多年的龙头老大们平起平坐。
邵家只占了几分清名,又因为陈年旧事与陈愿生了嫌隙, 两位舅舅巴不得跟陈愿交好,趁早把邵家从风波里摘出去。
只不过他们更清楚, 到了陈愿这个层次,他们的邵家欠缺份量,还不值得日理万机的陈董事长本尊过来一趟。
上次陈愿过来拜访,他们欣喜以为对方看上了自己家的女儿们,特意让人打扮一番, 结果媚眼抛给瞎子看, 人家根本就是冲着他们的外甥女金琳琅来着。就连魏家那个年轻有为的教授,初次的隆重拜访也是为了向外甥女提亲。
事实证明,祸水即便落魄了,仍旧有大把人争着要。
邵家人被啪啪打脸多了,现在不敢自作多情, 怕惹了笑话。
两位舅舅对视一眼, 做大哥的咳嗽数声,开口道,“陈董事长, 琳琅她今天很早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年轻男人披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胸膛淌着汗,使得衬衣湿湿地贴着肉,精瘦小腹的轮廓线条隐约可见,他站在翠亮婆娑的树影下,阳光如水波般碎裂晃动,照着那苍白的肌肤,仿佛瞬间长出了一片破碎的蛇鳞,奇异的俊美,又奇异的渗人。
“我……找老爷子。”
他的喉咙好像被尖锐的利器割坏了,嘶哑得近乎无声。
邵大舅有心想问什么,最终咽回肚子里,领着人去了老爷子的书房。
“来了?”邵老爷子显然是等候多时,指了指椅子,“坐吧。”
陈愿僵硬地落座,手脚冰冷得不听使唤。
邵老爷子给人泡了一杯茶。
年轻男人捧着温暖的茶杯,眼睛直直盯着里面漂浮的茶梗。
“她……去哪了?”
陈愿此刻显得尤为迟钝、呆滞,仿佛一具被掏空内脏的尸体,体内神经已死,眼中色彩全无。
“不知道。”邵老爷子摇了摇头,“她从小最有主意的,一旦下定决心,什么都挡不住她。”
“找……出来。”年轻男人陷入莫名的焦躁,膝盖踢得桌子咔咔作响,“把她……找出来。”
“陈愿,不是老头子不想找,而是——”
“嘭!!!”
汝窑天青釉茶盏撞上桌脚,碎成数瓣,温热的茶水溅湿老爷子的长袍衣角。
“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陈愿从牙缝里挤出字眼,阴森森的仿若鬼魂。
“不然,整个邵家要为她的失踪买单。”
老爷子早就料想到陈愿的暴怒,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陈愿,你用狠话逼老头子也没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琳琅为什么会走,老头子想你心里最清楚。”
陈愿心脏微痛。
是他,是他逼走的。
“小姑娘自小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自尊心强,事事冒尖儿,很难接受屡战屡败的结果。你看你回来了,二话不说遮住小姑娘头顶上那片阳光,她怎么继续蓬勃骄傲地生长?她受不了京城这片逼仄的天,也不想待在你砌起的围城中苟且偷生。”
“你们立场对立,合则两败俱伤,分则井水不犯河水。”
白发苍苍的过来人开解道,“陈愿,听老头子一句劝,不要再搂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了。你看,金家被你斗倒了,我那女婿大半生的心血,金氏翡翠也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你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想干什么大事业干不成?”
他不要,他只要人,一个叫金琳琅的人,一个让他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女人。
陈愿没能从邵老爷子这边套到话,他又开车去了魏家。
星期天,魏家父母出门交际应酬,留了儿子看家。
魏学长清扫房屋,正拿着两袋垃圾倒进墙边的垃圾桶。突然,他后领被人一扯,拳头伴着冷风直袭面门。魏学长避无可避,生生受了一拳,他头晕眼花撞上了墙壁,胃部涌出凶猛的恶心感。
血腥暴徒抓着他的脑袋,嘭嘭嘭砸着粉墙。
“陈愿……”魏学长气若游丝,“你尽管砸死我,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下落……”
暴徒的动作一顿。
紧接着魏学长被人甩死狗般扔在了垃圾桶边,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塑料桶啪的一声倒下,恶臭味扑面而来。
魏学长的膝盖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掌,抹开了额头的血,勉强睁开了痛涩的眼。
“国家,住址,电话。”
陈愿面无表情,拳头滴答淌着血珠。原本整齐系在颈上的领带被暴力者不耐烦扯开,丢进了车座落灰的缝隙里,他衬衫最上头的两颗有机玻璃纽扣不知所踪,接近的一颗也被凶狠剥落,靠着线头歪歪扭扭挂在半空中,边缘细长的锁骨似锋利的刃。
“哈……”魏学长咽下喉咙涌起的血水,“现在才着急了?之前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学妹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陈愿。”
陈愿飞起一腿,将人踹进垃圾堆里,眉眼皆是狠戾之色。
“你说不说?”
魏学长咳出一口血丝,是强弩之末,他仿佛被驯服了,“我、我说……”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声音轻不可闻。
陈愿皱了皱眉,沉下腰,将耳朵凑到对方嘴边。
“呸。”
血沫星星点点溅到陈愿的耳廓上。
硬气的魏学长昏迷过去。
目光如同鹰隼,陈愿盯着人的脖子看了半天,最终没有下手。
琳琅走的第一年,陈愿疯狗般咬遍了与她有关的人,其中金大小姐饱受摧残,然而无人知道金二小姐的下落。她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探听不到任何的消息。
歇斯底里了三个月后,男人恢复正常,他开始给饿坏的肠胃喂食,一边吃一边吐,勉强维持正常人类的所需。
第二年,金氏翡翠垄断玉石行业,陈愿从八十公斤瘦到五十公斤。
第三年,陈愿开始整夜地失眠。
第四年,陈愿信佛。
第五年,邵老爷子出现肾衰竭的情况,因为老人家身子骨十分硬朗,医生给出了换肾与透析两种治疗方案。当然,前者风险太大,医生建议谨慎考虑。不过,医院肾源紧缺,就算想换也难以匹配。邵家人难掩慌乱,如果老爷子倒了,他们该怎么办?
“我捐。”
清清冷冷的音色,兵荒马乱的病房出现诡异的安静。
“你放屁!”
邵老爷子原本虚弱躺着,一听这话气得差点没跳起来,“没断奶的小兔崽子,在老头子面前逞什么英雄,滚出去!”老爷子一边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一边又愧疚不已。
说实话,他没想过外孙女的离开对陈愿的影响那么大,他以为对方至多愤怒或者颓废几个月,可五年过去了,陈愿依然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