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张了张嘴,徐福看出他的为难,只道:“到地方后,我自己带着药材下去就行,你回去吧。骆越瘴气严重,别伤了你。我会一些医术,不碍事。”

    水手便千恩万谢,驶船也尽心尽力,到了骆越后,徐福果真不需要别人跟着,脸上恢复了白眉毛白胡子的模样,带好药材以及某些忽悠人的戏法道具,下了船。

    没多久就被骆越人团团围住,徐福不慌不忙,给他们表演了一波徒手抓“鬼火”,看着他们下跪磕头,虔诚地喊神仙的模样,徐福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他冤枉了国师,国师还能不计前嫌,传他神秘的道术,指点他来骆越断因果,如此大恩大德,他一定要报答!

    普通的回报对神女大概也没什么用,要不……想办法拿下百越,等陛下的军队到了就以神女的名义送上去?

    徐福觉得这很有可行性。

    毕竟,秦朝有真神女,不好骗,百越可没有!

    他撸起袖子叉腰,雄心壮志望向百越的土地。

    ——百越,等着,贫道这就来混个国师当当!

    *

    徐福离开后,始皇帝那边也准备好了启程回咸阳,而等他们回到咸阳时,差不多过去一个半月了。

    典礼被扶苏压着,依然没有准备。始皇帝对此毫不意外——他之前就收到消息了,只是没有对此做出任何举动。

    “让奉常现在开始准备。”始皇帝平静地下令。“再让扶苏来见朕。”

    大秦始皇帝回归了,公子扶苏的命令顿时犹如一卷废帛,官职是负责典礼的官员们飞快运转,一样样物品开始准备。

    扶苏在府中,神情肃穆地整理好官服,擦了擦官帽,正襟了衣冠,出府上马车,往咸阳宫驶去。

    刚转过街角,就与淳于越擦肩而过。淳于越没注意到那是谁的马车,快步走到扶苏的公子府前,问门房:“公子可在府中?”

    门房:“刚刚那一驾就是公子的车。”

    “坏了!”淳于越立刻猜出他这个学生要去干什么,六十岁的老头转身拔腿就追,“公子!停一下!”

    ……

    扶苏尊师重道地给追了三条街的老师倒了一碗温水,“老师怎么这么急?”

    淳于越缓了缓气,摆摆手,“水就先不喝了,你现在是不是要进宫找陛下?”

    扶苏点头。

    淳于越问他:“为了国师的事?”

    扶苏再点头。

    淳于越:“你准备怎么跟陛下说?”

    “直说。”扶苏有些茫然,这事难道还要委婉吗?

    淳于越拍了拍自己这过于“直”的学生的手,谆谆善诱:“你是要去反对你父的旨意。陛下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为人刚硬,你想要和他吵起来吗?”

    扶苏立刻摇头,“阿父出行辛苦,为人子怎能这时候惹他恼火,倘若气坏了身子……”

    淳于越欣慰地又拍了拍他的手,“这就对了,陛下久行,心里必然记挂着你,就如同你记挂着他,你去时,要先表达对陛下的关心,嘘寒问暖,然后再提国师的事。”

    扶苏郑重地点了点头,“学生记下了。”

    马车驶到宫外,大公子扶苏有始皇帝特许乘车入宫的殊荣,淳于越可不能跟着他一起入宫。淳于越下了马车,没走几步,又回去,握着学生的手殷殷切切叮嘱:“国师的事,你也不要跟你父硬着来,不要顶撞他,要委婉,要用商量的语气,表达你对他的关心。”

    扶苏道:“学生晓得。”

    淳于越这才重新下了车。可才走两三步,又回头:“公……”纠结了一下,想到大公子向来做事细致又靠谱,便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

    应该没事……扶苏公子也不是孩子了。

    第21章 阿父喝水

    守在殿门口的宦人见到阳光灿烂下,长公子晒着日头远远行来,想要讨个好,留下好印象,便快步迎上去,“大公子可是要求见陛下?”

    “是。阿父可在里面?”

    “在的。”宦人顿了顿,低声:“胡亥公子听得陛下要回来,抱着枕头在殿门口等了整晚,巳时方等到陛下回来,与陛下一同进了宫殿,一炷香前才离开。”

    扶苏微微蹙眉,声音依然那么温柔,却带上了些许训斥,“你怎能出卖阿父与亥弟的行踪。”

    宦人受到了惊吓,颇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位长公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扶苏直率地表示:“这次我便饶过你,不告知阿父,若有下回,定罚。”

    宦人:“……谢公子仁慈。”

    等人进殿后,这宦人撇撇嘴。

    真是怪不得外人都说陛下宠爱胡亥公子,胡亥公子可是一得知陛下回来的时间,就过来等了,在陛下回来时,还能扑过去扯着袖子嘘寒问暖,一声声:“阿父出行辛苦了,阿父坐,亥儿叫人去给阿父备膳,阿父都瘦了!”而扶苏公子呢,这地步了居然都没有警惕胡亥公子,就连对他这个陛下身边的近侍,也不见拉拢。

    *

    始皇帝在低头批改公文——才刚从外面坐马车回来,浑身疲劳,就连隗状和王绾两个丞相都回到自家府邸去泡热水洗澡睡觉了,唯有始皇帝陛下,依旧手不停毫。

    他低目垂思,眉眼间压不住的疲倦,可依然坚持处理政事,丝质的浓墨衣袍随着他的跪坐,下摆散在席上。

    突听到宦人传话,始皇帝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便强压下疲惫,扶苏进来时,只看到自己阿父精神十足地凝望着他,手边堆着十来卷公文。

    扶苏抚了抚衣襟,褪去鞋袜,步态稳健上殿,对着始皇帝恭敬行礼:“臣拜见陛下。”

    他今天是以臣子的身份进谏皇帝,而非是以儿子的身份拜见父亲。

    刚说完,又想起老师的叮咛,扶苏一顿,又重新称呼:“阿父。”

    始皇帝抬眼轻轻一瞥,笔管往对面席上一指,“坐。”

    秦时的坐,可不是坐椅子的坐,而是跪坐。扶苏得到陛下的指令,便正着衣襟,跽坐下去。

    “阿父……”

    “嗯?”始皇帝低头继续批改竹简,似乎有些不太放在心上地问:“有事就说。”

    仿佛浑然忘记,是自己将人叫进宫的了。

    扶苏瞧着那一车整整一石的竹简,脱口而出:“阿父,你才刚回来,先去休息一下,政务过一会再处理吧。”

    始皇帝笔尖一顿。

    站在一旁伺候的宦人眉心一跳,却是想起上一回胡亥公子来时,说自己心疼阿父辛苦的话,陛下那时候可是直接皱眉,让胡亥公子不要在他批改公文时过来。

    可始皇帝什么话也没说,笔也只是停了一下,就继续写下去,好像对扶苏的关心不为所动。

    扶苏呆了一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他……其实对怎么和这位雄才大略,一统天下的大秦始皇帝父亲相处,不太懂。

    不自觉的,扶苏回忆起老师的话。

    要表达关心……要嘘寒问暖……

    唔,像阿父平时关心他的那样,关心阿父便行了。

    扶苏嘴唇动了动,吸一口气,有些忐忑地给始皇帝倒了一杯蜂蜜水,“阿父,喝水。”

    始皇帝瞧了他一眼,将笔擦去墨汁,搁在笔架上,接过了蜂蜜水。

    宦人低下头,不敢去看。

    宫人们都说胡亥公子受陛下宠爱,甚至……那位置也不是不可能。他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现在看来,恐怕扶苏公子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扶苏倒没什么感觉,心里默念着:阿父经常给我赐吃食——

    “阿父出行游山玩水,可有吃好喝好?听闻山野中的猎物肥美,阿父吃得如何?”

    始皇帝:“……”默默地把要举起杯子放到嘴边的手顿住,默默地看着这缺心眼的儿子。

    马车颠簸他又不是不清楚,每天出行,胃都颠得冒酸水了,哪有心思去品尝什么山林野味。

    扶苏心里继续默念:出宫时,阿父经常赐我车舆送行。

    “阿父,马车坐得可还舒坦?”

    始皇帝闭了闭眼,把蜂蜜水一饮而尽。不想搭理他。

    扶苏看了看那个空杯子,有些生疏地帮他倒满,“阿父,喝水。”

    始皇帝:“……”端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

    扶苏默念:阿父还会经常赐我帝王府库里的衣服。

    “阿父……”扶苏下意识看向亲爹腕骨,发现比离开前确实削瘦了,心口顿时有些难受,情真意切地说:“你瘦了。”

    始皇帝眸光一暖。

    唉,这孩子虽然傻了点,但是还算孝顺,能要。

    下一秒,扶苏:“明日阿父又该换新衣了。”

    始皇帝:“……”

    他是关心朕他是关心朕他是关心朕!

    他没有内涵朕浪费衣物他没有内涵朕浪费衣物他没有内涵朕浪费衣物!

    始皇帝闭了闭眼,又将蜂蜜水一饮而尽,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让始皇帝心情好受了不少。

    然后,儿子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蜂蜜水,“阿父,喝水。”睁眼看过去,那张笑容一如既往地纯良。

    始皇帝:“……”喝了两杯了,有点喝不下了。

    扶苏:衣食住行……衣,食,行都关心过了,只剩下住了。

    “阿父奔波劳累,不若去沐浴一番,洗去辛劳?”扶苏目光慢慢坚定起来:“儿给你搓背!”

    “……也不必如此。”

    始皇帝有点窒息,又有点熨帖。“你有心了。”

    “子伺候父,天经地义。”扶苏半点不含糊地就要起身,嘴里还很自然地说:“搓背时,我们聊一聊国师的事情?”

    这样,够委婉,够商量了吧?

    始皇帝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国师的事?”他的唇角一点一点收了回去,抿平,“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