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口舌间苦药的味道,始皇帝平静地“嗯”了一声。

    夏无且二话不说下跪请罪,“臣冒犯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他说的是强行撬开始皇帝嘴巴,给他灌退烧药这事。不论是否出于好心,按律讲,的确是冒犯了始皇帝。

    低头的夏无且只看见视野中出现一片白色衣角,下一秒,他被扶了起来——

    陛下微笑:“无且爱我,我又如何不知。”

    这是夏无且第二次听到“无且爱我”这句话了,第一次是荆轲无礼,刺杀他家陛下的时候。哪怕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夏无且依然眼眶一热,说不出感谢的话,便说:“陛下还请回床,地上凉。”

    始皇帝依言卧了回去,又说夏无且救驾有功,赏了他黄金二百溢,让他下去后,召来郎中令,“你去寻两个人,务必以礼相待,将他们请来咸阳,朕要给他们封官。”

    郎中令领命而去,连夜出了宫门。

    始皇帝醒来后,身体便不再发热,也没有大病时软弱的躯壳,他就猜到应当是神女施法了。

    ——也确实如此,入梦道具会在被使用对象醒来后破碎,在这一刹那,会顺带清除其身上一些负面态度,毕竟,你听说过梦中一晤后,就因为意外嗝屁的宠妃文男主吗。

    始皇帝拔|出了自己挂在墙上的宝剑,烛光闪耀剑芒,带着怒火的一劈,厚厚的几案应声裂成两半。

    外面的护卫就要冲进来了,始皇帝:“不必,是朕在试剑。”

    始皇帝低头,用布擦拭着剑身,拭得寒光凛冽,“来人,传朕旨意——”

    “中车府令赵高泄吾语,去其中车府令一职,充为奴隶,其女亦充之,其子孙世代不可入仕封爵。家产抄入国库。”

    “公子胡亥不孝不悌,囚于府中,永世不得出,去公子规格,以隶臣待之。”

    死,有的时候太轻松了。

    始皇帝对着烛火,凝望这柄剑脊好似浸润着寒霜的长剑,森黑的瞳孔却呈现出了薄薄一层冷冽,望之仿佛精钢质感。

    要的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就要他们只能看着,大秦越来越昌盛,领土越来越宽广,百姓和乐富足,贵族家业殷实,行者万里,不持寸兵。

    但是,所有的发展都与他们无关。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在往前去,而他们,被留在了旧日的大秦之中。

    永远。

    第25章 遭遇霸凌

    秦的鲍鱼, 不是海里那个鲍鱼,是挂在房梁下的那种咸鱼,因高温而腐臭。久入鲍鱼之肆, 不闻其臭, 就是这么来的。

    李斯站在卖鲍鱼的肆宅里, 举头四顾心茫然。

    陛下怎么突然让他在这里见面了?还提前叫走了店家。

    好臭……

    李斯迈脚想要出去,可又顾及陛下的命令,只能四处看看,转移注意力。

    店里最显眼的是一张床,就摆在店铺中间, 正对着大门。李斯心里直嘀咕:这店家穷成这样?睡觉都在鲍鱼肆中?刚住进来的时候不会被臭得睡不着?

    艰涩的轮胎摩擦声传来, 是有马车刹停在门外, 李斯激动地下意识张嘴:“陛……”又立刻被鲍鱼味呛了回去,用袖子轻轻掩住口鼻,快步走出去,就看到自己儿子指挥着下人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李斯困惑极了:“由儿, 你在做什么?”

    儿子抬头看到他,大步走过来,走着走着, 忽然一顿,然后放慢了速度,慢慢慢慢, 就停在了他面前八尺远。

    李斯:“……”得, 儿子也嫌弃鲍鱼臭。

    李由:“是陛下让儿来给阿父送衣服被褥,还有阿父平常用的一些东西。”

    李斯:“???”

    “陛下说……”儿子眼瞳中浮现些许怜惜, “阿父这五十日内暂时别去朝堂了, 要住在这鲍鱼肆宅中, 缺一天,就永远别回朝堂了。”

    李斯:“……”

    他,李斯,忠诚的保皇党,大秦的延尉,陛下政策的绝对服从者,将一片赤诚献给伟大始皇帝的忠臣!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对待!陛下,是有人给你进谗言了吗?你要相信你的延尉啊!

    李斯不敢相信:“陛下就没给我留什么话吗?”

    儿子想了想,“哦!还真有!”

    李斯松了一口气,“快说!”他就知道陛下不会抛弃他这条最大的狗腿……呸,最忠诚的臣子的!

    “陛下说,里面那张床是特意给你留的,不许移动,念在你只是从犯,就不用你抱着鲍鱼睡觉了。”

    李斯僵硬地扭头,视线透过半关闭的门扉,精准地对上了腌出鲍鱼味儿的那张木板床,含泪哽咽:“谢、主、隆、恩!”

    *

    李斯那边的事情,青霓一点也没有关注,她在给始皇帝造完梦后,,就让人把她的坐骑——那头母牛牵了过来。

    母牛被养得很好,牛角滑亮,皮毛干净,“看着就屁股大,好生养。”青霓喃喃自语。

    “谁屁股大?”系统闻言四处扭头,“你现在就要物色怀孕时帮你固宠的人了吗?”

    青霓笑嘻嘻拍了一把雪貂的屁股,“我在说你屁股大!”

    雪貂愣住,随后火箭般高蹿,尾巴遮屁股,“你干什么!这是另外的价钱!”

    青霓轻而易举把雪貂捞回来,薅着毛绒绒大尾巴就揉,“没钱!白嫖使我快乐!”

    嗐,东南西北四条街,谁当宿主谁是爹,系统再一次挣扎无果,只能低下它高傲的头颅,任由宿主薅了满地貂毛。

    青霓嗓音柔得滴蜡,“系统哥哥——”

    效果挺好,系统一个激灵,差点连拟态都不要就想滚回数据空间里,“人在江湖,你有什么就直说!是不是又要赊账了?”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咨询一下,使用忠诚符后,再给使用对象服食残次品多胎丹,忠诚符的效果会被覆盖掉吗?”

    “你果然是想要现在培养固宠的人了吧。”

    “那到底能不能混用?”

    “你等会,我问一下上头,以前宠妃系统的宿主根本不会找人固宠,残次品多胎丹哪怕有人买也是用来搞掉后宫妃子,让她们大出血难产而死的,这两个混用,系统里没有记录。”

    系统又双叒叕向主系统那边发了消息,很快就有回信了。系统看了一眼,“衣衣,主系统那边说能诶!所以你要选谁固宠啊?清秀宫女?妖艳舞姬?膳食女官?”

    “它!”青霓字正腔圆!

    系统怀着期待看过去,母牛雄赳赳气昂昂地甩了甩牛尾巴,一看就知道是可以帮主子冲锋陷阵压倒秦始皇的存在。

    系统:“……”

    青霓飞快往它额头上拍了个忠诚符。

    太好了,以后就不用担心神女坐骑不听她的话,这种令人窒息的事情发生了!

    然后青霓又立刻给它喂了残次品多胎丹,这眼熟的一幕让雪貂心脏抽抽。

    它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扭头,就发现对面大树底下,一头早就系在那里的公牛——哦,不是原配,母牛原配早被他们下牛肉火锅了。

    青霓慈爱地摸了摸母牛脑袋,“好孩子,该安寝了。以后给你找七八头公牛,你喜欢哪个,就翻哪个的牌子。”

    *

    多胎丹真是个好东西,一次就让母牛怀上了。青霓琢磨着,得让人来帮这头牛喂草料搞清洁才行。

    “我记得之前秦始皇不是给我送来一个非常好看的下仆吗?就他吧。”

    青霓看了看天色,“算了太晚了,明天再找他。”

    扶苏做了一整天的活。

    神女不需要吃饭喝水沐浴洗澡,也不需要人守夜,但这座宫殿如此大,时时需要奴婢来打理清扫。

    扶苏公子精通君子六艺,体力不错,倒也不至于做一天活就累趴下,还能够抬腿去锅子前领饭食。

    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扶苏一边等,一边在心里默背复习儒家经典。

    汗黏黏的,有点想沐浴洗澡。扶苏心里想。

    他知道宫人们是不可能随便烧热水洗身子的,除非去洗冷水。

    可是好累,不想抬水……

    扶苏公子哪里受过这种罪,心头好似被马蜂蛰了,肿胀发麻,酸疼得委屈。

    他阿父真的放弃他了?留他在这里当仆从?什么观察国师,整整一天,他都见不到国师的人影,除了干活还是干活。

    后面的宦人踢了踢他小腿,“到你了小子。”

    扶苏连忙致歉,然后领了饭食,低头一看,是一碗禾饭。

    他端到后面,找了个席子跽坐下去,吃了一口饭,干巴巴的,还有点硬,扎嗓子。

    扶苏微微皱眉,继续去吃第二口。

    他所有财物都被阿父拿走了,身无分文过来,不吃奴婢吃的饭食,他就要饿肚子了。

    ……但是,真的好难吃啊。

    算了,听说仆从都有月钱,等拿到月钱之后,就去买肉好了。

    还是刚才那个宦人,“喂,你起来一下,这里位置好,我要坐。”

    扶苏脾气特别好,应了一声,就要起来,抬头一看,有些困惑:“怎么你有一碗禾饭,还有两个饼子,我一个也没用?”

    那宦人瞧着扶苏,忽地哈哈大笑,“你问我为什么有两个饼?”

    扶苏纯良地点头,“嗯,我问的你。”

    宦人咬了一口左手边的饼,“别人都只有一个饼,你说我为什么有两个饼?”

    扶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跟着问:“为什么?”

    宦人又咬了一口右手边的饼,挑衅地对他笑,“当然是因为另外一个饼子是你的啊!”

    扶苏微微睁大了懵然的双眼,“你……”

    这一刻,大秦长公子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霸凌。

    这一幕被暗中保护他的暗卫汇报给了始皇帝。

    一统天下的始皇陛下此刻在威严的秦宫中执笔批阅着公文,黑龙袍仿佛融进墨色阴影里,与儿子有关的事,也似乎没能让他特意停下工作去关注。笔杆的倒影在地面拉得深长,摇动不定。

    面色深沉,约莫是政务上有什么事情让他头疼了。

    暗卫垂首,口中清晰吐字说出长公子的遭遇,中间稍微停顿后,就听见陛下好似随意地说一句:“嗯,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