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名农人接着话尾:“多亏了有项里典在,劝说郡守瞒住上面,才没让我们去用那什么代田法,这不是在毁庄稼吗!”

    其余人也愤愤道:“是啊,一亩水田只种一半,粮食怎么多得起来,朝廷是想毁了我们的稻吧?没钱交税,我们就要抵押自己去做劳役了,他们真该去卖东西!”

    “多亏了项里典心善……”

    “要是没有项里典我们就……”

    被称赞的话语包围,项梁有些飘飘然了。

    既然秦不要这些黔首的民心,就由他笑纳了吧。吴县民心已在他股掌之中,等到起事之日,就是他们追随他之时。

    他也没做什么大事,比如此次代田法之事,本来和会稽的稻田无关,他只不过是联合郡守骗了这些傻子,告诉他们,朝廷要让他们的稻田也用上代田法,引起民心惶惶,他再假装是自己劝阻了郡守,如此一来,自然能让黔首感恩戴德。

    项梁倒还记得自己是来做正事的,离他最近的农人手被牵起,项梁嗓音温和:“有件事,我需得告知你们,你们做好准备,若是陛下亲自来吴县,或者陛下派人来吴县。你们可要把没有用代田法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千万不要和那些官吏交谈,问你们什么,你们就缩着肩膀看他们,表现得特别害怕,就是不敢说话,他们也不会多想。”

    那被拉住手的农人低头去看,那双属于贵人的手一点都不嫌弃他手掌的粗糙,眼中湿润了。

    别的农人忙道:“我们一定不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我们什么也不说,也去跟其他人说一声,如果有外面的官来,一句话也不多说,不给项里典找麻烦。”

    项梁心满意足转身离开,那些农人看着他的背影,感动连连,“项里典真是一个把我们放进心里的好官,他念着我们呢!”

    “他一点也不嫌弃我们,怪不得是县里有名的贤者。”

    “项里典已经替咱们做了那么多事,咱们这边也要做好自己的事,快去跟其他人说项里典让咱们做的事,别让项里典为我们头疼了!”

    “走走!”

    而他们交口称赞的项里典过了个拐角,拿出一张帕子,满脸嫌恶地去擦自己的手,几乎搓下一层皮后,帕子被随手丢在草丛里。

    “真好骗。”项梁发出感慨。

    这样,就算收尾了,哪怕有一些错漏,当大多数人咬死了他和郡守没说过朝廷要让会稽的稻田行代田法,少数那几个只会被来巡查的官吏认为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误会了朝廷。

    项梁喃喃:“阿籍已经离开三个月了,不知道在灵渠那边过得如何?”

    一想到侄儿从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平日里也是好吃好喝养着,第一次离家就是去服役,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项梁忽然就萌生了去灵渠探望他的想法。

    项籍当然没有受什么苦。

    吴县服役队伍里有几个比他大一些,到了服役年龄的玩伴和他一同出发,几个小伙伴路上谈天说地,倒也缓解了赶路的苦闷。

    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更是被小伙伴们捧着——

    “阿籍,真羡慕你力气那么大,服役的时候肯定会很轻松吧!”

    “我也好想有阿籍的力气啊。”

    “阿籍那是天生的,你要是想有,得重新回娘胎里再生一回才行!”

    少年项籍被簇拥着走向正在动工的灵渠,他极为喜欢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笑容就没有从脸上落下来过。

    “我的力气肯定是最大的!没人能比得过我!”项籍得意,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你们要是累了,可以来找我,我帮你们搬泥土,不过,你们不可以再叫我阿籍了!”

    “啊?那我们应该叫你什么?”

    项籍骄傲得像大公鸡,高昂起了脑袋,“要叫我老大!或者大兄!头儿也行,我是你们的领头……”

    话还没说完,施工的场面已经近在眼前。

    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一手一个银白色布条缠绕的筐子,轻轻松松举着两筐泥土,脚步轻快,就好像那里面装的不是重重的土块,而是轻飘飘的云朵。

    吴县来的一群人目瞪口呆。

    女人目不斜视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项籍的一个小伙伴结结巴巴,“阿、阿籍,她比你力气大诶!”

    项籍:“……”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男人从他们身前走过,身材壮实,十根手指,每一根都缠绕了银白色布条,另一端系在筐子上,他就这么拖着十个盛满了泥土石块的筐子走远了,呼吸都没有急促一下。

    小伙伴瞪大眼睛,“阿籍,这个人也比你力气大!”

    被小伙伴们奇异的目光包围,项籍一下子难堪到爆红了脸,粗声粗气地向说话的那个小伙伴发脾气:“力气大就力气大,全天下那么多人,有一两个力气大的,很值得你一惊一乍吗!”吼完就甩开了其他人,径直往做工的场地里面跑。

    他才不信,这里所有人力气都这么大!一定是巧合!

    然后,项籍看到了——

    举起巨石的少女。

    好像玩杂耍抛小球,抛着三个沉甸甸装满泥沙的筐子的青年。

    不需要蓄力,轻轻一提就将重物提起来的中年。

    还有其他的人,举目皆是大力士。

    项籍越看,脸色就从红润变得越灰白。他一向自傲于自己的力气,然而今天,什么傲慢都被打碎了。

    在这里,他的力气一文不值。

    他甚至都没有这些人力气大!比起他们,他就是一个柔弱的小孩子!

    尤其是,想到自己以前夸下的海口,谁力气比他大,他就认谁当老大……

    项籍四处看了看,双目失神:“一二三四五……”

    这么多,他得给多少个人当弟弟啊!

    难受得项籍低垂下了脑袋,打击过大,让他都没注意到别人的靠近。

    “哎!小孩,你是新来服役的?怎么站在这里?”

    项籍转头,目光从面前人洁白如玉的脸上,以及干瘦的身形上掠过,但是经历过之前数次教训,项籍并没有小瞧这人。

    “我是来服役的。”项籍一反常态,乖乖地回答。

    那人道:“哦,我姓卢,是这里的司空啬夫。”

    项籍心里代换了一下,哦,是管他们这些人的。

    “你怎么站在这里?”那人又问了一遍。

    项籍转了转眼珠,难得狡猾一次,运用起自己如今的年龄,“我、我被吓住了。”

    那人语气果然更柔和了,“怎么被吓住了?”

    “他们的力气都好大!是特意从全国各地找来的大力士吗?”

    那人哈哈大笑,“不是他们力气大,是国师‘力气大’!”

    “国师?”项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那不是叔父说的骗子妖女吗?

    卢生看这小孩呆呆傻傻的样子,还似乎不懂国师的神异,当时就觉得这怎么行!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国师的厉害之处,让所有人都崇敬国师!于是一把揽住项籍的肩膀,目光灼灼,“来来来,小孩儿,你是边远地方来的吧,才没听过国师!咱们大秦的国师可厉害了!到这边来,我跟你说说……”

    第70章 锦衣归乡

    偷家……啊不, 科普开始了。

    卢生叽里呱啦,运用大量词藻,把国师的几次显圣场景描绘给项籍, 说得美轮美奂, 激动人心。能忽悠秦始皇的方士,口才必须要好,项籍听得两眼发直,揪着卢生袖子不停追问:“真的吗?真的吗?她真的那么厉害吗?”

    非常在意自己有多强大的人,反而最为慕强,若是没办法以情感束缚,那就只能以能力压制。

    项籍就是这样的人。

    卢生纠正:“是国师, 你要称娘娘为国师——和我一样敬称娘娘也行, 九天玄女娘娘!祂是最慈悲的女神, 最强大的战神!”看了一眼项籍表情, 卢生补充:“你不敬称, 我就不继续说了。”

    项籍立刻乖乖地:“国师真的那么厉害吗?”

    “那当然!”卢生压下手腕,将项籍肩膀都往下压低了几寸,整张脸在项籍瞳孔中放大, 在他耳边压着嗓子说:“我带你出去一趟,回来你就信了。”

    项藉奇道:“出去做什么?”

    卢生唇角浮现出一缕神秘莫测的弧度:“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项籍好奇心被调动起来, 完全忘记被自己抛下的小伙伴,跟着卢生就走了。

    他们绕过热火朝天的工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大山壁, 一群人围在那里,似乎是想要开山凿石。口中还交流着项籍听不懂的话——

    “这里吧, 往这里挖个小洞, 把炸|药放进去, 一两斤炸不开,就多放几斤。”

    “这回不放铁管了,铁器贵重,瓷管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这里!”

    项籍好奇地看过去,“想挖穿这里,是不是要半年啊?”

    “不用。”卢生继续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也不解释,直接冲那边喊:“什么时候开始破山?”

    其中一个人回头,笑道:“一炷香后!”

    一炷香后……

    “轰隆——”

    大山石滚滚直落,小山石四处迸射,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项籍捂着耳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巴缓缓张开:“哇……”

    烟尘散去后,峭壁深深的凹出大块陷坑,大部分山石在如此强烈的爆炸下,化为了齑粉。

    卢生早有准备,从耳朵里掏出两坨布团,一低头,拍了拍少年肩膀,“怎么样?厉害吧?”

    项籍闷不吭声,放下手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拔着身前的绿草。

    卢生纳闷:“不够神奇吗,你怎么这么一副反应?”

    “……这东西放在战场上,肯定能杀很多人吧?”项籍还记得叔父说,他们项家是要打败暴秦,重新复起楚国的,可如果秦有这样一个大杀器,他再万人敌也赢不了秦军啊。

    卢生笑道:“你这小孩脑袋瓜子还挺灵光。不错,现在大秦没有战事,等以后陛下拜将军对外征战,这宝贝一定是要搬上战场的。”

    项籍状似无知地随口一问:“这宝贝是怎么得来的,好稀罕,我以前从没见过。”

    卢生倒没有多想,但也没有跟外人说实话,“这宝贝啊,是国师赐予的,你听它的响声像什么?”

    项籍脱口而出:“雷声!”

    卢生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没错,它是天上雷霆的种子,被国师从天庭取下来,赠予陛下。可惜来到凡间后,沾染了浊气,雷霆威势大减,就成了你刚才看到的动静。”

    项籍注视发生爆炸的地方,手指抠着泥土,“但是也很厉害了。”

    人的肉身无法抵抗,戴上盔甲也不能。盔甲难道还可以比山石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