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抿着嘴笑了。

    陈硕真看着她的主公,也笑了。

    “让我想想……”陈硕真一脸纠结和苦恼,“要是师父他之前做出来的那个‘雷震子’,可以像弓箭一样,拿在手上就能用就好了。”

    这话瞬间将长乐公主记忆拉回了当初打高丽时,最决定性那一战,所有人都做好了苦战准备,然后,他耶耶拿出了“雷震子”,据说是山鬼传授,能将天上雷公请来。

    他们举起盾,扛着墙头箭雨,将那些东西埋在了城墙下,后面,便是轰隆轰隆震天响,在所有人傻眼注视下,城墙——破了。

    这是一件“神器”,可惜使用条件太过苛刻,它要手动引爆,而且不是丢出去就能用,要埋起来,并且得提前准备大量“雷震子”才有效果。

    “女兵有了它,确实可以补足与男子的差异,只是,那得在不断改良后了。就像弓和弩,后者,女兵操作,不需要太大力气,也能造成大伤害。”

    “听说师父已经在继续改进了,尚未有显著效果。”

    “我们等不了‘雷震子’改进了,得想想别的办法,女兵能在哪里发挥作用呢?”

    二人一起陷入沉思之中。

    ……这,好像不是一般的难?

    除非给每个女兵配一把弩,问题是,大唐也没奢侈到这地步啊。

    “呃……”陈硕真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囊袋,那里常年会装一册军书,她脑子里乍然“滋——”过一道灵光,“殿下,我去翻一下皇家藏书阁,说不定会找到方法!”

    长乐公主一脸震惊。

    陈硕真 :“咳,虽然这个办法很笨,但是,短时间内也想不出别的了。”

    长乐公主在守孝,这个重任只能交给陈硕真了,就连房知葵都不行,因为她没有权限自由出入宫门。

    几个月后,陈硕真差点累死藏书阁,天天顶着个黑眼圈上朝,终于让她找到了——

    “殿下,你看这里,隋朝这本医书说,人断肠后,可用针线缝起来,那……皮肉伤是否也可以……”

    战场什么伤最多,当然是刀枪箭造成的伤口啊!这种当场不会死,但是回到军营后基本上也只能硬熬,运道好,就能熬过去。

    长乐公主一时半会忘记自己初衷是什么了,激动到身躯颤栗,音咬得极重:“硕真,速速将此事告知阿耶,让太医令他们研究这缝合之法,用什么线缝合不会出问题,配什么药能加快愈合速度,都要耐心钻研,此物能让大唐将士更好活下来!”

    “好!”陈硕真转身就要走。

    “还有。”长乐公主喊住她,表情凝重:“针线是女人活计,丈夫怎能做这些小活。”

    两人对视一眼,陈硕真微微点头,露出一个笑:“殿下,此事交给臣吧。”

    又过两三月,广告牌上出现了陛下旨意,有会针线活的妇人,若有意愿者,可入军营为女医,日后随军,为将士缝合伤口。

    加粗加大重点:不强征,朝廷发钱粮,算军功。

    ——当然,肯定不可能是缝治一个人就算一个人头军功,有折算,但那也是军功啊!攒够军功能封爵!封爵不止有钱粮,还有土地!

    钱粮不能吸引人去战场,但是爵位和土地可以。一时间,报名之人络绎不绝,还有男人高嚷着他们也会缝缝补补,为什么不收男人!

    李世民谨记着宝贝女儿的话,严令只许收妇人,而且,哪怕是李世民都本能觉得,妇人肯定更手巧,这种事情关乎性命,男人来凑什么热闹。

    妇人入了军营不是一上来就让她们去拿人体缝衣服,由医师仔细教导步骤,确认她们记得一丝不苟后,才用罪犯来练习,如此,才放心让她们日后随军。

    到贞观四十二年,长乐公主出孝两年后,大唐经过长时间修养,并且之前所收获地盘也通过修路联合在一起时,武德充沛的唐皇再次把目光瞧向远方,开疆扩土之心蠢蠢欲动。

    大唐素来擅长以战养战,打了那么多次战,却并未出现民不聊生状况,甚至因为战争容易发财,每次大唐要出兵时,唐人皆是踊跃报名。

    ——想想你还住着泥巴房,你隔壁张三去了战场,侥幸活下来,捎回攻城略地时拿到的金银珠宝,或者牵回数头牛羊,因此住上青砖房,吃香喝辣,这种刺激,足以让不少人上战场拼命。

    本来这次战争不该是李丽质为帅,她身上战功足够多了,倘若为皇子,无论如何,李世民也不会让她去。然而,得幸她是女子,在她主动请缨下,在太子推波助澜下,在李世民默许下,长乐王再次出征,这一次,女军医也随军而行。

    同袍情都是在生死间磨练出来的,一次次战斗中,那些伤兵侥幸不死,回到营里接受救治,睁眼时是女军医细心缝合,闭眼后是女军医尽心照顾,亲近之意便滋生了。

    不论男女,他们就是同袍。

    自然,这其中也会有人对女军医口吐污秽之言,也会有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双方也起过摩擦,没有哪个地方会是全然一片童话,这便是李丽质一定要领兵的缘由,她尽她最大可能调节双方矛盾,对于调戏女军医的将士也绝不姑息。

    女兵暂时没办法出现,女军医就是她在军营的另外一股势力。

    来军营的也有寡妇,和军中将士在战火中看对眼,李丽质也乐见其成,只一条,不许在军营中乱来。

    “这样就能安心了吧?”李丽质询问自己。

    这次出征,长乐王以自己在战场上的敏锐,再次立下战功,巩固了在军方的威望,她的追随者只多不少,慕强是人之本能,凌驾于男女之上。

    大军返程长安,李世民作为唐皇出城迎接战士,李承乾身为太子,紧随其后。

    长乐王再一次平安归来,父兄皆是心下一松。望着远方旌旗猎猎,李承乾迎风沉默,他想起李丽质第一次随军时,他耶耶和他妹妹都去了战场,他只能留在后方监国,每一日都是止不住担忧。战场箭矢无眼,万一伤到谁了呢?丽质女孩子家家,去什么战场,就好好当个公主被他们娇宠着不好吗?阿耶年岁也大了,若是有个不慎……

    他仍记得,收到战报,说李丽质一声不吭脱离大部队,带军偷袭时,他急得团团转,用私房钱搜刮了整个长安的药材,命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得知阿耶上了战场就撒欢,一个皇帝跑人家城墙下探查敌情,回军后还得意洋洋问左右,自己身手比之当年天策上将时如何,胖得走路都容易气喘吁吁的李泰,那个月直接瘦了整整三十斤。

    还有李治……对外乖巧如白兔的李治,第一次在人前气得骂脏话,都不管一个是他父,一个是他姊,直言他们不能让人少操点心。

    耶耶和丽质归来,也是这样的艳阳天,他们三兄弟聚在一块,喝得醉醺醺,几乎喜极而泣,什么皇位,什么政斗,都抛之脑后。那时只一心想着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东宫里,李承乾单独设宴邀请长乐王,欣慰地对她说:“丽质这次又为大唐开疆扩土了。”

    两人举杯互相示意,李丽质抿一口那烈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不管喝多少次,她还是喝不惯烈酒。

    李承乾细细问过军营之事,李丽质一一作答,包括军中有部分新贵向她示好。李承乾听后大喜,他们是盟友,对长乐王示好,便也算是他这边的人了。

    说过正事,私事便也说一说,李承乾微醺着提到:“你出去后,阿澂一直记挂着你,天天闹着要去找姑妹。”

    “阿澂……”李丽质眉头舒展。李澂是李承乾老来女,今年才七岁,受他千娇百宠,李丽质也很喜欢这个小女郎。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纸包,笑道:“我给阿澂带了礼物来,她人呢?”

    小姑娘在跑马,骑着小马驹笑得很灿烂,看到李丽质,高高兴兴跑过来,抱着姑妹胳膊,兴奋地叽里咕噜,说着思念,说着关心,还挺了挺胸膛:“阿澂把今年一整年的蜜水都攒下来了,都给姑妹喝。”

    李丽质哭笑不得。

    放了一年的蜜水,还能喝吗?

    心里又有些熨烫,这孩子还记得她是甜口。便把礼物拿出来,是一根小红马鞭,李澂“啊”了一声,惊喜地抱着礼物,就要拿去马上试,被李承乾叫住,拉过来用手帕给她擦擦汗,半疼宠半抱怨:“你一个女孩子别总是风风火火的,以后要怎么嫁出去。”

    李澂乖乖应声,再过去骑马时,就显得文静了许多。

    李承乾侧头,看向李丽质:“丽质,走,我们再吃酒去……丽质?”

    李丽质从李澂身上收回眼神,也看向李承乾,“阿澂也快长大了,大兄有什么想法吗?”

    李承乾并不知道,李丽质此刻心跳有多么飞快。

    他笑着说,带着一惯宠溺之色:“她自小爱玩,又是个女孩儿,我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长大,至于什么琴棋书画,文韬武略,也不需要她学多少,给她挑个好夫婿,护她宠她一生便好。”

    说完之后,李承乾久久没听到妹妹说话,困惑:“丽质?”

    李丽质才像是回神,笑容一如既往:“无事,我只是想到阿耶的话。”

    “阿耶的话?”

    “嗯。”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李丽质直直盯着李承乾看,却又似恍惚没有焦距,不是在看他。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阿兄,不是我朋友。

    第227章 圩年番外

    “知葵, 硕真,如果我想争那个位置,你们愿意帮我吗?”

    这决定很突然, 突然到陈硕真只缓缓发出一声:“……啊?”

    房知葵更是直接问:“殿下怎会有如此想法?以往殿下不是只想做大将军吗?”

    长乐公主沉默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言语。“因为,旧时我以为不论是谁上位,我都能保住我自己的权势,如今我却发现, 女子身份是我之幸, 亦是我不幸。”

    幸运在于,不论哪个兄弟上位,都不会容不下一位公主;不幸在于, 一朝天子一朝臣, 父亲最疼宠她, 由着她在朝堂中做那长乐王,威名远扬, 然而,换成兄弟上位后, 他们不一定会继续支持女官, 到那时候, 她这长乐王难道不需要主动解甲归田, 给天下女子做个“榜样”?

    尤其是她大兄, 他或许还会认为让妹妹回归家庭, 不再去打仗是在爱护妹妹, 战场多么凶险啊。

    “我不想安于后宅!”长乐公主猛地站起来, 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心腹, 居高临下, 野兽终于愿意露出自己獠牙,“你们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为我是你们主公。

    历史上,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也曾说过相似之言:若是房玄龄与杜如晦不来助他,便就地斩杀。这话是直接传给房杜二人,没有隐瞒,并非威胁,而是在表明“我下定决心了,你们不用忧心我瞻前顾后”。

    此时,陈硕真与房知葵也确定了,她们主公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真切做出了决定。

    那就好,毕竟这事可容不得中途反悔。

    二人齐声道:“尊主公令。”

    长乐公主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简直荒谬,一个公主想要夺嫡,这又并非不可思议,山鬼说过,华夏在将来会有女皇出现,女子为帝并非妄想。

    她手指紧紧扣着桌沿,全身紧绷,说话时仍是四平八稳,“兵权正牢牢攥在我手里,女军医更是一出妙棋,此前出征,活下来的士兵竟然比以往增了五成。如今短时间内看不出成效,再打几场仗,军中便离不开缝合之术了。”

    军队是长乐王根基所在,她将这一块肉护得严严实实,除了她阿耶,谁也没办法插手。而她阿耶,对她向来纵容。

    陈硕真道:“民部这边仍在经营,再过三五年,上上下下只会有女官在位。那民部尚书快到致仕年纪了,我们的人会与太子的人联手,将一位女官推到民部尚书位置。”

    两人看向房知葵,房知葵笑了起来,这一笑如宝剑淬开冷冽锋锐,柳叶刀似的眉切开光影。“殿下,可否到臣家中来?”

    这家里只有房知葵一人住,她在长安城中另置了宅院,不愿再回房家住。

    到了她家书房,房知葵拿出了十几个卷轴。“这部分是这些年来中央六百四十三位官员的信息,”

    她又指着另外一柜子,“这其中是地方上七千余官员信息。”

    长乐公主上前去拆开一个卷轴,里面记载了官员籍贯,喜好,职位调动,以及家中人口。她又拆开另外卷轴,仍然是记载有籍贯,喜好,职位调动,以及家中人口。

    “这……这……”这彻底出乎了长乐公主意料,她看了看房知葵,嘴唇动了动:“你什么时候建立了一个情报网?”

    “不是情报网。”房知葵道:“是我入了官场后,将官员资料收集至此。”

    这些都是明面上能打听到的资料。

    房知葵也拿起一卷,翻了翻,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殿下,你看这位,礼部侍郎,他膝下无子,仅有一女,对这女儿百依百顺,而她女儿,据闻要参与下一次科考。他与其女儿,我们可以争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