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现在首要目标是睡觉,作为起居郎,紧绷了一整天,他得好好休息休息!

    曾统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甜甜进入梦乡。无意间一个翻身,手探出床沿,影子投到了地面。

    床底下,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摸啊摸,摸啊摸,顺着床榻往上,“啪!”和曾统的手五指紧扣。

    曾统蓦然惊醒,心脏狂跳,大口喘气。他如今是侧躺,从这个角度看出去,确实能看到右手被什么东西握住,一股寒气从脚底、小腹、心口往上蹿,直至脑门。

    然后,他就听到床下幽幽传出一句:“牵过手就是好朋友了噢!”

    曾统:“!!!”

    心跳加速,曾统睁着眼睛硬生生晕了过去。

    十四岁的青霓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挠挠头:“不好笑吗?很多人看过后都说好笑啊。”

    十四岁的青霓认认真真记下笔记——

    【npc对床底下的声音产生了不适反应,似乎不太能get到现代笑话,大抵这就是三年一代沟,千年隔了个马里亚纳海沟吧。】

    *

    这到底哪里好笑了!

    醒过来的曾统拳头硬了。

    熊孩子老老实实低头:“对不起。我记反了。”

    “什么记反了?”

    “应该是我在床上,你在床下,你作为鬼,往床上伸出手,我突然醒过来,翻身牵住你的手说:牵了手就是好朋友了。”

    曾统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噗……咳……”

    “但是我记反了。”

    ……所以你就钻我床底下去了是吧!

    曾统揉了揉额角,忽然间也就没那么气了:“你大半夜来我家里,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钱财,库房在东南角,如果是书籍,藏书阁在西北角,书不要直接拿走,抄录了放回原位。如果是想要求一条通天路,明日我可以试着将阁下引荐给官家,至于官家愿不愿意见,还得看官家心意。”

    “都……都不是……”十四岁的青霓扭扭捏捏:“你不是史官吗?我想找你记一件事。”

    曾统:“……”

    曾统懵了:“但我是起居郎啊。”

    十四岁的青霓用力点头:“我知道!打听过了!”

    曾统强调:“我是起居郎!”

    十四岁的青霓茫然:“起居郎不就是史官吗?”

    曾统:“……起居郎是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员,和史官不能混为一谈。”

    “哦哦!”十四岁的青霓迅速起身,转身就走。

    曾统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到这少年嘟嘟囔囔:“那再找下一家……下一家是谁来着?”

    “……等等,你回来!”

    “嗷?”

    “算了,我给你记。”

    大半夜的,再让这熊孩子出去祸害几家,他良心过意不去。

    曾统心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纸笔,舔了舔毛笔尖:“你说,我记。”

    第355章 史笔一动

    十四岁的青霓:“我是一名钓鱼佬!”

    曾统低头写, 写的还是大白话,对照着少年话语一字不错,如果有真正史官在这里, 就会发现这种记录纯粹是在哄小孩子玩。

    哪家正史是这么记啊!

    十四岁的青霓愤怒拍桌:“我钓了八天鱼!整整八天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全是鞋子、木桩、死老鼠、棺材——居然还有死尸!你说这……你是在笑吗?”

    曾统啪嗒啪嗒敲着笔杆子, 一脸严肃:“你看错了。”

    “哦!”

    那大概真的是他看错了!

    “我钓了八天都没钓上鱼, 你说这合理吗!一定是这世界有问题,它针对我!我琢磨着,不能让我那些朋友看笑话,钓不到鱼, 我去钓人总行了吧!”

    “等会儿……”曾统客气地打断:“冒昧问一下, 什么是钓人?”

    “唔, 就是把人当猎物!钓鱼,把鱼当猎物,钓人,就是把人当猎物嘛。”

    曾统神经敏感地跳动。他望着十四岁的青霓,谨慎地没有说话。

    难道这人是强盗?匪徒?打家劫舍, 谋财害命?

    “我把家传的瘊子甲拿了出来!设了个陷阱,让金贼以为我家传手艺是瘊子甲, 把我带去营寨, 他们长官完颜蒙适心思缜密,没有一来就收下我, 而是让我进了他们火房中,打打下手, 日常有三五金贼监视我, 我足足潜伏了一个月, 他们才慢慢消掉戒心!”

    曾统微微垂下眼眸,心中只觉好笑。

    这人真是不会扯谎,瘊子甲都冒出来了,他难道不知此物做法是朝廷机密,等闲人探寻不得?

    也罢,就当陪小孩子玩了,由他说吧,只等他说完离开,好补个觉。

    “然后!”

    十四岁的青霓眉飞色舞。在曾统看来,就是此人半点不心虚,谎话张口就来:“完颜蒙适驻扎在浚州黎阳县城东土山上,后来被宋军打得丢盔弃甲,退往侯兆川。那边山上大把荨麻,我拿去给完颜蒙适吃,他吃着好吃,就毫无戒心地将这玩意引进了厨房,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完犊子了哈哈!我耐心潜伏,直到完颜蒙适要打开封。钓了这么久鱼,鱼终于上钩了,我瞅准机会,把荨麻带进他们行军茅房,混进树叶里!”

    曾统笔尖一滑,在纸上涂出浓浓墨迹。

    十四岁的青霓大笑:“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树叶用来擦屁股,荨麻叶混在里面,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后果会如何。

    曾统挪了挪臀,面色古怪。

    他虽然没擦过荨麻叶,但他了解那东西擦屁|眼会有多疼,光是想象,就让他好似屁|眼也跟着火辣起来了:“嘶——”

    十四岁的青霓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比划:“第二天打仗时,骑兵要强攻开封城门,他们屁|眼子疼嘛,这一疼就坐不住马,策马奔腾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一摔就乱了阵势,阵势一乱,他们就输了!”

    曾统慢慢书写着,心中想:编得倒也有理有据,倘若他真去做间细,这一手脚也算奇招了。

    那少年接着吹嘘:“开封城里,宗泽身边,也有我同伙,我传信给她,她传信给宗泽,我们里应外合,引兵冲袭营寨。那时候金贼都熟睡了,士兵冲进来时,能扯甲披上,拿起武器的金贼,不超过一成!完颜蒙适在亲兵保卫下勉强冲了出去,其他金贼就没那么好命了,宋军杀得尸山血海,血流成河,金贼在绞肉磨盘里绝望尖叫!”

    曾统执着笔,手在哆嗦,指甲掐进掌心里。

    不是因为金人惨死而悲悯,而是因为话语描述里宋人大胜而颤动。

    曾统原本在心底嘲笑着十四岁的青霓,觉得他不干实事,成天里做白日梦,还妄想靠手段威胁史官,让自己名留青史,但少年这话一出,起居郎心头一颤。

    这少年又有什么错呢。

    曾统脸色不免有些悲戚了。

    少年不过是见金贼铁骑肆虐,又观大宋军弱兵劣,怀抱天真期望,自己能横空出世,打退敌军,救万民于水火罢了。错不在他,错在这个国家,若国家强大,他能受到好教育,又如何只会空想?

    十四岁的青霓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史官”脸色变了又变,口腔里还发出了磕碰声,好似上下牙在重重一咬合。他很担心:“你是不是不信我?”

    曾统没有说话,十四岁的青霓却像皮球一样弹起来,没头没脑地叫:“哈!我早有准备!”

    曾统回过神来,狐疑:“什么准备?”

    “我早猜到你不会轻易信我!我准备了一样好东西!”

    十四岁的青霓走向那张床,曾统也犹豫地站起来,跟着走过去,便见这人双手往床底一探,在他目瞪舌挢之下,拖出来一副大棺材。

    还没等曾统有所反应,对方大喝一声:“看好了!”双臂抱住那棺材,陡然举过头顶。

    需要十几个人抬的棺材,他一个人就举过了头顶!

    如此阴影之下,曾统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差点一趔趄摔地上。

    他忽然间就没办法把之前那些话当成孩子话了:“你——”

    十四岁的青霓将棺材一抛,腾空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回旋,最后“咚”一声,伴随着碎石飞溅,棺材竖着撞坏了地砖。

    “我的力气,还有——”

    少年一手撑着棺底,侧头看向曾统,嘴角肆意上扬:“这具尸体!这两个证据够不够!”

    棺盖掉开,一具尸体倒了出来,啪叽扁在地上,随即是乒乒乓乓,东西撒了一地。

    曾统定睛一看,全是陪葬品。

    至于那具尸体……

    曾统脸绿了:“你就把这东西放我床底?!”

    “就……没地方放嘛。总不能放你衣柜里?”

    “咯吱咯吱——”

    “什么声音?”

    “无事。”曾统面无表情:“家中有老鼠,性喜磨牙。”

    少年眨了眨眼睛。

    曾统又指着尸体:“这是?”

    “完颜蒙适!”十四岁的青霓字正腔圆地说。

    至于尸体从哪里来……他能说他用完颜蒙适尸体当挡箭牌,借机跑掉后,又偷偷跟在那群亲兵后面,等他们回了金兀术大营,看着另外一群金兵将棺材运出,他就把棺材抢了,发现里面果然是完颜蒙适吗?

    尸体居然没有立刻火化?估计是要等到了下葬那时候,再随着陪葬品一起火化吧。

    反正与他无关。

    曾统目光中半是惊怔,半是躁动:“真死了?”

    “真死了!”

    “谁杀了他?”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