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他立马在此,为的?是光明前程,为的?是琴瑟和谐,为的?是他所求的?将来。
从来不是失败。
他没有想过失败。
“往前,走?石门山。”谢玄英说,“不必管那些游兵。”
李伯武大惊:“公子不可!”
倒是郑百户辩解:“即便?是马贼,前方的?诱饵也太过明显了,或许就是要我们轻敌,改道?行走?。彩山那边的?地势不如石门山险要,我们大可能放松警惕,从而?落入圈套。”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李伯武以谢玄英的?安危为先,总觉得太过冒险。
“公子——”
“直走?。”谢玄英却完全?不理会属下所言,“要快。”
李伯武只好闭上嘴巴。
他虽然?没有参军,却也知道?军令如山,不管主将的?命令多?么不可思议,一旦下令做某事,其他人再不满也必须照做,否则就是违抗军令。
众人重新出发。
塘报骑兵继续在前探路,但?接下来一直没有发现敌兵的?踪迹。
谢玄英绷着精神?,时刻小心?两边的?情况。
入山没多?久,远处便?有旌旗招展,号声隐隐,两边的?山上树影婆娑,好像有大量人影藏躲于后。
李伯武先提起心?,唯恐落入圈套中,但?很快又放下心?。
太明显了。
马贼就算不懂打仗,劫道?肯定没少干,不会连隐蔽踪迹都不知道?。
这般刻意?,必是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虽然?他们在过最狭窄的?通道?时,两边有碎石滚落,但?数量不多?,众人也早有准备,几?乎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而?敌人最想袭击的?,肯定是穿着甲胄,身骑骏马的?谢玄英。
他过的?时候,石头大量滚落,可谢玄英操纵着缰绳,名为冬夜雪的?良驹轻巧地跳跃奔跑,完美地躲过了擦身而?过的?石块。
好身手。李伯武在心?中暗暗赞了声,瞥眼看向驰骋在前的?少年。
他没有过多?在意?落地的?石头,脸上也无庆幸后怕的?惧色,目光直视前方,余光迅速扫过两旁,眼神?机警而?冷静。
哪怕知道?他只有十九岁,还未加冠,李伯武心?里仍然?升起了一个微妙的?念头。
或许,比起嫡长子的?兄长,三少爷更像已逝的?老侯爷。
但?谢玄英心?里,真的?一点紧张也没有吗?
当然?不是。
他毕竟只有十九岁,其实?十九岁的?生日还没过。
两千人的?性命担于一肩,不可能不紧张。只是身为主将,谢玄英本能地藏起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他必须相?信自己的?判断,必须一往无前。
只要他在最前方,后面?的?人才能安心?——这点觉悟,比起行军打仗的?天赋,比起嫡长子的?身份认同,都更为重要。
它叫做责任。
一个时辰之后,主力部队疾驰越过石门山的?狭窄山路,谢玄英忽然?勒马。
“郑百户。”
郑百户精神?一震:“属下在。”
“你带人上山,把山里的?人抓了。”他说。
吴千总之前不说话,现在才开?口问:“将军,敌人不在石门山,应该就在彩山那边埋伏,我们是不是杀个回马枪,堵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玄英却看了看他们,慢慢道?:“那你带一百个人,去彩山那边看看,但?我不觉得马贼在那里。”
李伯武面?露讶色。他还以为谢玄英认同郑百户的?判断,觉得石门山是诱饵,真正的?主力部队在彩山。
都不是吗?
吴千总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我这就去。”
大部队找到一个易守难攻之处,暂且下马休息。马不能一直高强度奔跑,容易掉膘,因此人可以随便?啃两口干粮,马必须及时恢复体力。
天空白?云飘过,秋风起。
谢玄英抚摸着冬夜雪的?鬃毛,慢慢梳理思绪。
马蹄声近了。
郑百户率先带人回来,马后拖着几?个俘虏,兵器藤甲均被解除,双手被捆,周身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问过了吗?”谢玄英问。
郑百户深吸口气,道?:“问过了,一共就百来个人,这边和彩山都有,全?都是虚张声势。”
他脸颊发热,尽量忽视心?底的?羞恼。可越想忘掉,越忘不掉出发前,自己和李伯武的?争执,更忘不掉谢玄英赞同他的?选择时,油然?而?生的?喜悦。
没有什么,比自以为料敌在先,结果却是敌人计划的?一环更伤人自尊的?了。
这一刻,帝王亲卫带来的?优越感,终于略微消退了些。
郑百户开?始正视自己的?敌人。
他们确实?只是马贼,但?论起对敌经验,也许比他这个百户更多?。
然?而?,谢玄英并没有注意?到手下的?心?理活动?,道?:“继续问,为什么只派这么点人过来。”
郑百户点头,亲自审讯。
叛军都是乌合之众,自然?扛不住逼供,却给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只知道?要在这里埋伏,伪装成大规模兵马在此聚集的?样子,左右护法究竟想做什么,却毫不知情。
此时,吴千总率领的?人马也回来了。
同样抓住了流窜的?叛贼,却也就几?十个人,一问三不知。
两人都觉得被戏弄了:“将军,这些人如何处置?”
谢玄英道?:“都是弃子,问不出什么,杀了吧。”
“是。”
他们朝下属做了个手势。
刀挥下。
人头滚滚。
鲜血染红了泥土。
有一滴血,溅到了谢玄英的?靴子上。
他低头看去,只瞥见几?个干枯黄瘪的?面?孔,显而?易见,他们曾是劳苦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着苦日子。
然?后,旱灾、饥荒、瘟疫、叛乱。
从了贼。死在这。
心?脏轻微地有些不舒服,让他难以忽视。
不可妇人之仁。谢玄英提醒自己,既然?从贼,就该死,他不能怜悯叛军。
收起不合时宜的?情绪,谢玄英简短地下令:“出发,今晚要到泗水。”
泗水县在石门山以南,中间有一小块平原区域,周围都是山地,在没有旅游开?发的?眼下,耕田少,交通不便?,可想而?知是一个穷县。
谢玄英看到贫瘠的?耕地,方才潜下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想了想,说:“传令下去,不得踩踏耕田。”
队形略微变化。
李伯武半是捧人半是真心?地问:“公子如何知道?两地皆无埋伏?”
“敌军的?动?向有些奇怪。”谢玄英没有卖关子,“他们夺新泰太仓促了。”
郑百户道?:“贼寇企图西进,占据新泰更便?于行动?。”
“可他们攻打新泰时,蒋指挥使已经在调兵了,他们能潜入兖州,不知不觉绑走?鲁王,可见其信众之广,应当不难得到消息。”谢玄英思索,“蒙阴的?位置更便?于防守,为何还要消耗兵力,打下容易失手的?新泰呢?”
李伯武揣测道?:“无生教不过乌合之众,左右护法只是马贼,以劫掠为生,想来是贪图新泰的?财货,这才在官军赶到前,再干一票大的?。如此即便?失手,也可带着金银,隐姓埋名做富家翁。”
谢玄英一介新人,犹且认为占领新泰冒进,蒋指挥使会看不出来吗?他必然?是看出来了,只不过与李伯武一样,认为贼寇冒进才是正常的?。
他们能有什么眼界?
他们能有什么大局观?
然?而?,果真如此吗?
“或许是我多?心?了。”谢玄英微蹙眉梢,“此事不太对。”
*
新泰县。
知县府衙,正厅,佳肴美酒满桌。
右护法大马金刀地坐于上首,哈哈大笑:“唐秀才,假如此计能成,你便?是我天国的?大功臣,教主必重赏于你。”
下手的?位置,坐着一个道?袍打扮的?读书人,约莫二三十岁,面?孔有些粗糙,蓝色的?棉布袍已经洗得发白?,隐蔽处还打着几?个补丁,头上的?逍遥巾也褪色,浑身洋溢着寒酸。
他僵着脸,努力想挤出笑,却又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忧虑,表情看起来生硬又勉强。
“怎么?”左护法问,“你没有信心??”
唐秀才干笑两声:“雕虫小技,就怕对方不上当。”
“你可高看那群朝廷命官了。”右护法冷笑,“我可听说了,京城派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领兵,说是侯爷的?儿子,其实?压根没打过仗。说不定啊,看到死人就先哇哇大哭,回家找老娘去了,哈哈哈哈。”
左护法笑了笑,有些心?计,分析说:“第一次领兵打仗,要么贪功冒进,想用我俩的?人头升官发财,要么这也怕那也怕,缩手缩脚不敢干。甭管他是哪种人,总是会落进咱们的?圈套。”
唐秀才满头冷汗:“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