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到哆嗦的手却从风衣的内袋取出了那几张地图,齐璨生怕自己的成果被血破坏了,抖着手把地图放进了陆明笙的筒靴里。
陆明笙揽着她撤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暗角,手上感受到了一片温热。
他垂眼去看她,发现小脸惨白到近乎透明的她还能笑出来“陆明笙,当年你替我挡下一枚子弹,如今算是我还你一枚了。”
陆明笙捂住了那不断冒出血来的肩头,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了额头间“说什么胡话。”
“陆明笙,我跑不了了,有血迹速度慢。”齐璨轻声说道。
却没想到,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在了齐璨的眼角。
痛到意识都快有点模糊的齐璨抬起那只没中弹的手,温柔地替他擦掉眼角的泪“明笙,不要哭,你怎么会哭呢?”
擦掉眼泪后,手亲昵地放到了他腰间,陆明笙耳边是她梦呓般的感慨“我认识的陆大少爷,可每日都是挂着翩翩公子的笑容。”
“少爷,宁儿以后在没有战乱的时代等您,好不好?”
这句话一出,陆明笙的瞳孔收缩成一个点。
只见怀里原本还看似虚弱的人如泥鳅般钻出了他的怀抱,以拼死的速度迅速地往钟楼顶层跑。
腰间原本放着一枚炸弹的位置空荡荡,陆明笙手摸上了腰间,迈开腿追了上去。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掌拢在了手心,随着他奔跑而逐渐收紧,令他喉间弥漫开血的腥甜气息,耳边都是心脏跳动的砰砰声。
那是他留给自己的炸弹,目的是为了如果她被发现,自己最后为她争取时间的机会。
铁门被砰地锁上了。
齐璨将锁芯关上,直上最顶层。
经过四层的窗户时,她膝盖间又中了一颗子弹,险些跪倒在地上。
还太近了,无论是距离二楼还是底层的暗道。
最终肺脏都因为急促的呼吸传出阵阵疼痛时,齐璨抵达了钟楼的最顶层。
齐璨看了眼那远处往钟楼方向来的东洋人,额头被冷汗弄得湿漉漉一片,浅色的旗袍被硬生生染成了深色,她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牙齿抵上了炸弹冰凉的保险环。
浑身都在发抖的齐璨头往后仰,靠坐在墙壁旁,眼眸轻轻阖上。
陆明笙,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啪嗒一声,保险环被牙齿顶开。
钟楼的最顶层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灰色的烟雾夹杂着粉尘溅射开来。
就连那钟都因为这爆炸损坏,敲响了钟声。
跑到露台试图上去的陆明笙膝盖一软,目光空洞地盯着那烟雾,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好,宁儿,只要你想,我都答应你。”
没了半点血色的唇瓣几乎是靠人体的本能上下碰了两下,说出了他没能来得及说出口的回答。
到最后,陆明笙自己都不记得他是如何离开人群,离开钟楼和女子大学的,兴许是依靠他多年练出来讨好人好听的说辞。
深夜寂静无声的陆家公馆。
宽大的餐桌上,摆放着一道餐点,槐花饼。
精致的瓷盘,还放了两朵茉莉花。
赠君茉莉,劝君莫离,都只是花语罢了。
“少爷呀,这可是孙小姐早上亲手帮着一起做的,您最爱吃的槐花饼。”
食指和拇指捻起一枚精巧还在中央点上一颗红点的槐花饼,放入口中。
属于槐花的清香带着熟悉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尖,甜到发腻的口感弥漫开来,却让人感到甜到发苦,连喉头都是苦涩到窒息的味道。
“糖放多了,好苦。”
“少爷,孙小姐今夜回陆公馆吗?”
“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差点把我自己写哭了,淦
第69章 陆明笙番外(茉莉)
◎赠君茉莉,劝君莫离◎
赠君茉莉, 劝君莫离,终成别离——陆明笙
近来平城的雪下得愈发大了,闲来无事时便喜欢出去走走, 雪夹杂着枯枝踩在脚底下嘎吱作响,这种响声是我格外偏爱的,我兴许是病的太重了,竟能听出二人踩雪的声音。
倒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皑皑的白茫茫一片, 直教人眼眶发涩, 只或许这稀疏的树影里不知道哪个是你。——摘自陆明笙所作《初阳落雪》
总有一日,他会将那个该死的男人, 所谓的陆家老爷, 种进脏污的土层中,自幼时亲眼见证母亲死去后,陆明笙便常常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样病态憎恶的想法, 是他未曾和任何人吐露过的,在往后年岁的折磨里愈发深深扎根于心脏里,就像缠绕在篱笆上的藤蔓,渐渐收紧。
记忆中, 那位身穿黑色长袍, 留了一小把胡须的高大男人,名为父亲的男人,成了他二十年里的黑暗,用尽手段也无法抹去。就像蘸了墨水的笔触,甩上一张白布, 任凭如何搓洗, 也无法洗净。
他迟早是会死的, 会长眠于花盆之中的。
跪在这个男人面前, 脸上扬起温润笑容的陆明笙,将所有的的心思都掩盖在了心脏的角落里,不露半点山水。
“父亲,儿子知错了。”
跪在荆棘之上,鲜血淋漓的他,却能笑得纯良无害,伏低下只着了单薄衣裳的身子,用布满烟头烫出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掸去那个男人皮鞋面上的灰烬。
心头的杀意和恨意,就像儿时观察蜘蛛捕猎昆虫,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那是数九寒冬,流下的泪和血都能结成冰的季节,他却只穿了件单衣,被这个男人一脚踢开,仿佛是踢什么脏东西一般,而后被黑袍的家仆们扛着按在了板凳上。
重量十分可观的木棍击打在脊背上,一下两下,直至血和冷汗渐渐凝结起来,才慢慢停下来。
很疼,但无所谓了。
趴伏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陆明笙抬起头,半阖的眼眸看向那站在屋檐下,搂着姨太太们调笑的人,眼帘微垂,饥饿的本能驱使着他垂下脑袋,含了一大口雪。
雪的冰凉混杂着血的腥甜,味道并不好。
目光落到了屋檐上结出来的冰锥子,想着那些冰锥落下来,将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洞穿,破开脑袋,白色的脑髓夹在血水里,迸射开来。
想来会是美景。
春香窑的日子,较之陆公馆里的日子,还要不堪脏污。
宾客稍有不悦,便会拿烧着红星子的烟头,恶狠狠地按上人的手臂脖子,欣赏着姐儿哥儿们的神情。
这时候更不能哭出来,因为眼泪只会让这群恶狗愈加快乐,折磨的恶念只会被放大。
所幸看上他的是个披着文雅皮囊的畜生,并不会拿这种手段折磨他。
这个畜生会用蹩脚的国文,讲述各种不堪入耳、恐怖如斯的故事和刑罚,试图在自己脸上看到恐惧之色。
听到盆栽时,他的耳尖动了动,最终只是乖顺地蜷缩在了那充斥着烟味的角落里。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可以发出子弹的武器。
假意迎合着,手却摸上了这只牲畜的腰,卸下了冰冷的黑色的武器,对准了它的脑袋。
原来这样的人,也是会怕死的吗?
彼时的陆明笙,给了它一个无辜单纯的笑容。
脑袋被砰地一声开了瓢,腥臭的液体溅了他满脸。
耳边忽然传来锯条破开血肉骨头的悉悉索索的声响,和男人的痛呼声。
思绪回笼的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和面目狰狞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冰冷的手抚摸上了刚锯下的创面。
“父亲,不怕,一会就好。”
“平城,怎么可以被你拱手相让出去呢?”
唇角微微上扬,目光流露出疼惜呵护的神采。
可这株盆栽却好似看到了索命的罗刹一般。
陆家的家主失踪了,这则消息迅速登上了平城各大报纸的头条,实际上传闻中失踪的人,只是被他安放在了母亲房间窗后的花园里,和母亲的坟冢紧紧挨着,密不可分。
他自幼和寻常的孩子不太一样,对情感的感知过于迟钝了,以至于反馈别人的情绪也要冷淡上不少。
温柔如水的母亲发现他的不同后,总是搂着他失声痛哭,那时的他不懂眼泪是什么,只知道面无表情地看向泪流满面的母亲。
于是本就很少见到父亲,有些神志恍惚的母亲开始试图激怒他,总是毫无征兆地将他推倒在地,抑或是抢走他手中心爱的玩具,直到有一天母亲拿刀剁了管家杜爷送给自己的白兔。
洁白柔软的兔子脖子被划拉开,雪白的毛发沾染了鲜红,分外扎眼。
他忽然就明白了,母亲想要看到他有情感有情绪的模样,但他看着面目全非的兔子,心中却没有起半分波澜。可那是母亲的期望,所以纤长的睫毛微颤,滚下两行清泪来。
如愿看到他泪水的母亲却笑了,抱起他柔声哄着,去了后厨给他做槐花饼。
母亲待他无疑是极好的,总是揽着他坐在槐树下的躺椅,为他讲各种故事,包括祖父被迫害杀死的故事。
祖父的形象,在母亲一点一滴的描述中,在他心间渐渐丰满起来。
祖父是个英雄,他想。
如果他成为英雄,会有人这么铭记他吗?
但这个问题,被他藏了起来,没有问过任何人。
可是母亲死了,死在了被凌.辱后的一个夜晚,那天院子里的槐树花已经落完了,母亲摸着他的头笑着告诉他,她要给自己做槐花饼,能不能去陆公馆外找到槐花。
爬上树摘了一大把槐花的他回来了,却看到了浑身冰冷,温婉面容青紫吊在房梁上的母亲。
抱着尸体的他坐在屋里,看向了窗外的电闪雷鸣和暴雨。
是不是他不想吃槐花饼的话,母亲就不会死呢?
大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