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容家几个旁枝都在,乌泱泱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
容熠还在外地处理公事没回来,为首的是二房容震一家,容诗雅和苏月母女,此刻正坐在长椅上假惺惺地哭。
乱糟糟的场景,吵闹混乱。来了这么多人,无一例外都是奔着遗产。
林森从病房里走出来,看见虞清晚到了,于是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先进去。
见状,容震也跟着站起身,佯装关心道:“林助理,也让我们一起进去吧。我们也想和大哥最后说几句话....”
林森面无表情地挡在门口,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道:“抱歉,董事长说只见虞小姐一人。”
见林森丝毫不给面子,容震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又不能硬闯。
其余人都被无可奈何地拦在门外。
最后,只有虞清晚独自一人走进病房。
推开房门,房间里一片昏暗死寂,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发出的滴滴声,空旷得令人心惊。
病床上的年迈老人此刻早已经奄奄一息。???
虞清晚一时间生出几分恍惚来。
她又回忆起最初被容钦华带到容家的日子。
哪怕前半生拥有再多的权势和财富,在此刻,他却依然一无所有。
这几年来积攒的恨意,几乎已经让她变得麻木。
长年累月被囚禁和控制的生活,束缚着她的锁链已经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缝,只需要轻轻一下,就可以崩溃瓦解。
明明是期盼了很久的时刻,虞清晚却出乎意料地平静,走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容钦华带着氧气罩,老人布满褶皱的脸,身体早已形如枯槁。
他再也没有能力控制她。
那些噩梦般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意识到这些,她绷紧的手指终于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听到声音,老人浑浊的眼慢慢睁开,视线带着几分迷离,近乎贪婪和痴迷地落在虞清晚的脸上,又像是在透过她的脸,看着另一个人。
他的神志再次不清醒起来,嘴里喃喃出声:“知瑾...你终于肯回来了.....”
“我不是沈知瑾。”
她轻声开口:“我是虞清晚。”
老人的眼里闪过刹那的恍惚,浑浊的眼里终于清明了一丝。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苍老的脸泛起褶皱,发出两声沙哑刺耳的笑声。
“你和她...真是越来越像了。”
虞清晚蹙了蹙眉,一向柔和的眸子里少见地出现一抹厌恶和冷漠。
她别开眼,轻声道:“那只是你自己的错觉罢了。”
老人却是无比执拗地摇头,气若游丝地否认:“不...你们就是像的,你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你是她的女儿.....”
他还在一遍遍重复,像是在拼命麻痹自己:“你就是她....你就是她.....”
虞清晚扯了扯唇角,没再戳穿他的自欺欺人。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陷在自己的执念里,试图挣扎,却越陷越深,最后将自己也拖进泥潭里,多么可怕。
她蓦地出了神,恍惚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另一双执拗的眼。
是贺晟。
不知为何,虞清晚忽然开始觉得害怕。
如果再和贺晟继续纠缠下去,会不会某一天,他也会变成容钦华这样的人。
偏执成狂,最终伤人伤己。
她不禁想象起那个画面,只觉得心口越来越难以呼吸。
万一他有一天知道了一切.....
直至病房内仪器的滴滴声忽然刺耳地响起,强迫她回过神。
床上的老人粗喘着气,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费力:“这些年,你恨极了我吧....”
他这一生,无论多么不择手段,都没有得到想要的。
他爱的女人想尽办法地逃离他,还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
他无可忍受。
所以他把她的孩子抓回来了。
可不管他怎样努力,始终都在虞清晚的身上找不到她的影子。
虞清晚垂眸看向他,声音无比平静。
“容钦华,其实你这一生都活得无比可笑,只是你自己一直意识不到罢了。你自私自大,以为用权势就可以控制别人的人生,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欲。事实上,你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你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愚蠢。”
终于把几年来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虞清晚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和和释然。
“你以为你困住了我,可也仅仅是这几年而已。你认为你报复了她,其实骗的只有自己罢了。”
容钦华枯瘦苍老的手攥紧床单,试图坐起身,却只是徒劳。
他的嘴唇颤抖着,目光变得扭曲狰狞,眼球里布满血丝:“你什么意思.....”
虞清晚并未回答他的话。
她收回视线,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边,将遮光的窗帘一把拉开。
大把大把的阳光照射进病房,刺得她闭了闭眼。
等适应了光线后,阳光变得温暖和煦,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像是陷在了一团棉花里,让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释然和解脱。
所有的痛苦和纠缠,那些夜不能寐,暗无天日的夜晚,终于到头了。
光晕笼罩住女人美丽而哀伤的侧脸,似乎随时都会在阳光里消散于无。
老人的嘴里还在反复念着那个名字:“沈知瑾...沈知瑾....”
虞清晚侧眸,冷声道:“别再叫她的名字,也别脏了她的轮回路。”
容钦华躺在病床上,残存的意识逐渐消弭,视线里的那道身影越来越模糊不清,让他再也无法分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听见她轻声开口。
“你找错人了。”
-
医院门口,一辆纯黑宾利安静停在路边,已经等了许久。
车内,岑锐挂掉电话,转头对后座道:“老板,容钦华刚刚确认离世,已经被抬出病房了,现在容家的那些人都在上面....”
他欲言又止,剩下没说完的话,贺晟也明白。
容家大势已去,唯一善待虞清晚的容熠还没回来。其他容家人如狼似虎,个个都对容钦华剩下的遗产虎视眈眈,第一个就会对虞清晚发难。
而她独身一人,恐怕应付不来。
后座,男人低垂着眸,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腕间的黑金腕表,神情晦暗不清。
可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每次面对她时,他永远狠不下心。
容家于他,从来都无关紧要。
理性和欲望叫嚣着撕扯,女人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还有她伏在他胸口的模样。
身体似乎已经遵从着本能,不再受理智控制,贺晟抬手拉开车门,朝医院大门的方向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医院门口,女人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风吹拂起她的发丝,在空中肆意飞舞。
她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医院外的风有些大,钟庭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了虞清晚肩上。
场面温馨,男人清隽俊朗,女人温软清丽,相偕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登对。
贺晟微眯起眼,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指骨微微泛了白。
马路对面,钟庭白率先感受到了那道冰冷阴鸷的视线,他抬头看到贺晟,眸光微微一动。
他转头看向虞清晚,声音犹豫:“清晚...贺老板来了。”
一旁的虞清晚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顺着视线看过去。
只见马路对面,男人颀长的身影立在车旁。
贺晟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黑眸沉沉,压抑着辨不清的情绪,周身气场冰冷。
街道车水马龙,视线措不及防地在空中交汇,虞清晚的眼睫蓦地颤了颤。
抓着衣角的指尖也不自觉拢紧。
他怎么来了?
不由得她再多想下去,刚刚病房里,容钦华临终前歇斯底里的眼神,忽然再次出现在眼前。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到此为止吧。
绝不能让他知道那些。
片刻,虞清晚强迫着自己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表现出任何异样。
她没有再看向马路对面的人,转头轻声对钟庭白说:“钟先生,我们走吧。”
“好。”
钟庭白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司机很快上前为两人打开车门。
虞清晚努力忽视那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就要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