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圣兰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斩月山成为宗主的考验是看能不能在恶龙身上留下伤痕。
倘若竹墨没有利用自己,他应该会是斩月山下一任宗主,说不定也会走到持剑伤龙这一步,想想命运真是神奇,竹墨一念之差就改变了自己和顾崖木间原本会有的交集。
细长的手指搭在龙身上,杜圣兰给它翻过身来。
“你干什么?”银龙爪子一僵,担心缩紧后太过锋利伤到对方,又僵硬地恢复原状。
杜圣兰解释:“腹部鳞片护到的地方少,比较柔软,方便我的真气流入。”
龙首处,小龙角下面的鳞片微微泛红,银龙坚持道:“先治背上的。”
杜圣兰蹙眉,有医者的坚持:“腹部效果更好。”
银龙回头看他,原本可能是想做出一个怒目而视的警告表情,只是这不到一丈的龙身实在让人感觉不到多少威胁。半炷香的僵持后,杜圣兰最终妥协。
……尊重患者也是医者该有的原则。
真气混杂了淬体法的力量,有一点点湿润的感觉,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开始泛有一点痒意。龙泉瀑布深处有地底常年泛上来的一些毒气,杜圣兰需要将一些已经愈合的血痂重新撕裂,净化里面的毒素。
疼,痒,舒服三种感觉交织在一起,银龙的尾巴尖微微卷起。
“放轻松。”杜圣兰以为他是疼的,下意识用了人类最原始的方法,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口气。
这下,银龙的尾巴卷得更紧了。
《天雷淬体》容易让被治疗者对医者产生别样的情愫,不过在杜圣兰进入化神期后,能相对完整的分离出天雷内毁灭道则和新生道则,除非特意发挥,这种影响相对要少很多。
譬如那些被他治疗的大势力弟子,潜意识认为杜圣兰医者父母心,站在他这边说话,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过激行为。
至于顾崖木,他的精神力和意志力都是顶尖的,以杜圣兰现在的境界,尚不足以影响到这头龙,所以治疗的过程中杜圣兰尽心尽力,不存在什么顾虑。
在他的全力以赴下,一条细小的伤口终于被彻底清理干净,而且有要愈合的趋势。
银龙安静地趴在他膝头,微微泛凉的指尖带着电流一路游走过伤口时,它的鳞片会不自然地趋紧,偶尔又有炸开的趋势。
连续治疗两道伤口后,杜圣兰也有些精疲力尽,他靠在椅背上,没有催促顾崖木离开。
一人一龙,一个耸拉着脑袋,手垂在一边,目中残存着倦意。一个瘫软在对方膝头,听着头顶传来比平时略重一些的呼吸,心跳速度有些加快。
这不对劲。
银龙尤其漂亮的瞳孔中,闪过一抹纠结,它感觉自己很不对劲。
治疗到最后一点时,杜圣兰其实已经是勉力支撑,加上白日里给人接诊布置阵法也耗费了不小的力气,这会儿放松下来,竟是睡着了。银龙想要起身,稍稍有一点动作,杜圣兰手指立刻动了动,好像是被惊扰到。
银龙犹豫了一下,重新一动不动趴在对方膝头,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堂外大雪纷纷扬扬,雪花狮子在院子里滚雪球 ,好像是感觉到了堂内没了动静,好奇地偏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感觉到什么陌生气息入侵的味道,又跑到了灌木丛边玩。
……
月明星稀,雪渐渐停了。
椅子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睡过了。
感受到膝盖上的分量,杜圣兰低头一看,银龙也在闭目趴着睡。看到它半条尾巴垂在冰凉的地砖上,杜圣兰想了想给捞了起来,顺便用身上的斗篷给它盖上。
其实早在杜圣兰醒来的时候,顾崖木就醒了。
不过它没有动静,杜圣兰一下午坐在庭院,斗篷上沾染了院内淡淡的梅花香。熟悉的气息和梅花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萦绕出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银龙索性继续睡下去。
这样的夜晚对于修士来说是格外难得的,通常来说修士就算想要休息,也会用冥想代替,纯粹睡眠状态很少。
仁义堂内温馨而寂静,离这里不远的天机楼灯火通明,和白昼没有区别。打探各路消息的修士被工作人员分别带去不同楼层,进行私下情报交易。
至于顶层,只有极为重要且消费百万灵石以上的客户才有资格进入。
管事亲自请杜青光来,交出对方先前要的东西。
杜青光没想到天机楼的效率会高到如此地步。
管事:“御兽宗内正好有我们的人。”
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杜青光拿出一枚储物戒,里面至少有十万灵石。
管事神识一探确定数字后,笑眯眯说了阴犬到访过御兽宗但很快离开的消息。
杜青光忽然问:“数年前,黑雾飘去枫叶林那日,可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不同寻常?”管事想了想:“有个商队经过,消息不一定准。”
附近的一段路,有悍匪经常在那里打家劫舍,商队有可能会选择绕道直穿枫叶林,他们最后是死在妖兽口中还是悍匪手里,着实不好说。
反正没活着回去就对了。
杜青光:“我需要这个商队的资料。”
管事拍了拍手,招来一人说了几句话,对方很快送来相关资料。
杜青光起身离开。
管事提醒他:“名单。”
对方先前买的御兽宗弟子名单还在桌上放着没打开。
“烧了吧。”阴犬从御兽宗离开没有直接折返冥都,证明小阴犬不在那里。
杜青光走后,来送东西的工作人员感叹:“真是大手笔。”
花重金买的情报看都不看,直接就不要了。
雪已经停了,今晚的天空格外亮,街道上人来人往,但寻常修士却像是完全看不到杜青光。
一道目光突然锁定了他。
杜青光抬眼,发现正对面站着五蕴和尚。后者碰到他似乎也是巧合,稍稍抬了下眉。
这里离仁义堂很近,不等杜青光多做联想,五蕴和尚先一步道:“贫僧在附近感觉到冥都人的气息,杜施主可是一样因此而来?”
杜青光只是淡淡道:“路过。”
五蕴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贫僧会在此地多逗留一段时日,准备去仁义堂拜访,杜施主可要一起?”
杜青光摇头:“大师慢行。”
五蕴和尚笑了笑,转身朝着仁义堂的方向走去。
……
夜半,五蕴和尚的到访打破了仁义堂的寂静。
银龙提前化人,杜圣兰提了壶热茶过来待客。
五蕴和尚坐下后,说了刚刚见到杜青光一事。
杜圣兰倒茶的动作一顿,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从冥都离开,更没想到的是,一向精明的杜青光居然被五蕴和尚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没有过度考虑他们和五蕴和尚早有联系。
不过转念一想,青台山剑灵被吞噬一事,应该瞒不过杜青光的耳目。五蕴和尚忧心冥都作怪滞留,金禅寺之前又力邀天生圣人当佛子,如今光明正大来拜访,合情合理。
这天底下原来和尚才是最会骗人的,不对,从任何角度来解读,五蕴和尚本身没有说谎,他只是在实话中模糊了重点。
倒完茶,一抬眼对上五蕴和尚仿佛看破他心思的目光,杜圣兰略微尴尬地一笑:“请用。”
“此地确实有冥都的气息。”
杜圣兰斟酌说辞:“前几日阴犬从附近路过。”
这已经是今晚听到的第二个路过。五蕴和尚充满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直觉告知他,阴犬和这二人有过交集。
顾崖木忽然开口,大方地分享了手中消息:“杜青光想要插手冥都权力之争,掌权的那只阴犬此行是为了寻找小阴犬。”
五蕴和尚终于有些吃惊:“阴犬不止一只?”
显然也是想到一个问题,冥都封都如此之久,哪里会有充足的怨念作为养分?
顾崖木只是品茶,末了点了点头。
五蕴和尚稍作停留后便离开,他清楚对方白送出这两条消息的原因,无非是暗示冥都有古怪,这古怪之处甚至吸引杜青光去主动干涉阴犬间的内部争斗。
多一个人知情,就多一双眼睛暗中注视着杜青光。
顾崖木和杜圣兰想法一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金禅寺的和尚更圆滑的了,让五蕴和尚知晓内情,最合适不过。
翌日来仁义堂外排队就诊的人依旧很多,可惜门上挂着牌子:精神尚未恢复,歇业中。
这些人一脸失望离开,反倒是陪同的一些族中长辈暗暗松了口气,倘若天生圣人一口气治疗一大波人,还不受影响,那才叫人担忧。
听到门口的动静小了很多,杜圣兰特意向顾崖木确认:“都走了?”
顾崖木:“走了。”
杜圣兰又叫来裴萤,让她帮自己留意一下昨天‘治愈’离开的人,如果其中有人有要突破的征兆,及时通知自己。
裴萤点了点头,又说:“无可为已经出发,预计三日内,那些资源就会交到合欢宗手上。”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这就好。”
合欢宗迁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来不及转移,最大的收入来源矿山也没有办法带走,重建宗门需要大量资源,昨日收的问诊费,可以暂时解燃眉之急。
处理好了这些事情,杜圣兰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提升自己上,他想尽快突破到练虚期。旁人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笑话他大言不惭,才突破就想着继续渡劫,一点都不现实。
杜圣兰也是无奈,大世降至,金禅寺这样以往超然世外的存在都开始游走世间,广结善缘,他又如何能不紧张?
然而不等他静心修炼两天,又出事了。
游氏兄弟半月前接了一桩佣兵生意,杜圣兰准备闭关时,收到他们重伤的消息,连忙过去看望。兄弟俩的伤口几乎聚集在脖颈和面处,寻常丹药不管用,杜圣兰亲自出手帮忙医治,伤势才得以缓解。
游双的伤势要轻一些,率先醒来,先是谢过了他的救命之恩,继而苦笑道:“是个没有脸的小女孩,很厉害,跟着我们去的弟兄们几乎全折了。”
他双手紧紧握拳,嘴唇几乎干裂。游氏兄弟和裴木寒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裴木寒死了,但他们对于绝杀殿这些从前的杀手始终没什么好感,平日里也就是勉强应付相处着。
但这次做佣兵任务,是其中几人拼命拖住了小女孩,他们才有机会活下来。
“对方的手段很残忍,她能活活扯下人的脸皮,再将修士真气封锁,用面皮捂住口鼻,活生生……”
杜圣兰看出他不好受,在游双陷入更深的回忆前,打断道:“那小女孩是什么境界?”
“不好说。”游双眉头紧锁:“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像活人,又像死人。还能召唤出黑影吞噬我们的真气,整个战斗过程中,我们一直处于下风。”
“不是召唤。”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顾崖木开口:“是死气。”
顿了一下,他看向杜圣兰说道:“冥都干的。”
杜圣兰沉思片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许久后得出一个结论:“冥都那只想要篡位的阴犬,怕是带着手下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