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中一暗卫打扮的男人一丝不苟回道:“少主,杜掌柜收到裕盛楼的口信,请掌柜去结账,因撤离在即,裕盛楼又是与妙春堂常年合作的药铺,账目的确有些未结清的,杜掌柜没多想就去了,出门前属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慕时漪点了点头:“继续说。”
那几人几人七嘴八舌,把杜掌柜失踪前每一处细节,都事无巨细过了一遍。
明明与杜掌柜相关的每一件事,都找不出任何异常,偏偏今日他出门后,连人带车以及护卫全部失踪。妙春堂去裕盛楼的路线,也派人去查过数次,路上也没发现任何打斗痕迹。
慕时漪秀眉微蹙,垂眼沉思。
少顷,她忽然伸手,玉白的指尖指向其中一杂役打扮的人:“你是说,杜掌柜出门时,让你向后厨要了些点心是吗?”
那人局促不安揪着衣袖,慌忙点头道:“少主,是,是的。”
烛光微弱,重重暗影交错下,她身形笔挺端坐在主位上,那双漂亮乌眸轻轻眯起,让人窥探不出任何情绪,玉白指尖轻叩桌面。
“要了多少点心?”慕时漪缓缓问道。
“整、整整一篮子点心。”
慕时漪闻言眉梢微挑,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下一刻,她侧眸看向恭候在一旁的高管事,启唇吩咐:“管事,你派堂中暗卫,以妙春堂到裕盛楼这条路为中心,重点排查四周所有的废弃庙堂屋舍,不要放过任何流民乞丐的聚集地。”
“是”高管事心下一凛,赶忙出去。
时间一帧帧划过,慕时漪身着绫罗锦衣,头戴金钗玉环,本应是闺阁中不堪风雨的娇花,如今却比男子更为金戈铁马杀伐果断。
屋内所有人下意识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轻视的想法。
外头,巡夜的梆子打过三轮后,终于有人卷挟风雨从外边进来。
来人一身蓑衣头戴斗笠,浑身上下淌着雨水,他单膝跪地行礼:“主子,不辱使命找杜掌柜的马车了。”
他从怀中掏出两个东西,双手呈上:“这是属下从杜掌柜车厢暗格里翻出的,掌柜的马车被遗弃在裕盛楼隔街的破落屋舍中。”
“四周打斗痕迹极为惨烈,这些东西应该是杜掌柜出事前,匆忙塞进去的。”
山栀上前接过,递给慕时漪。
是半块镶金玉佩和一缕拇指大小的碎布。
那玉看着虽普通,还是个瑕疵物件儿,但对于妙春堂而言,这东西却相当于半块兵符,是除慕时漪本人外,唯一能调动堰都暗卫的令牌,这东西一般都是贴身存放,不会单独留下,除非杜掌柜确定自己此番凶多吉少。
眼中戾色一闪而过,慕时漪垂眼,细细打量那块碎布。
然而这东西是堰都权贵圈常见衣料,虽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上的东西,但这种衣料各家各府都有。若要从中找出线索,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线索,到这里似乎一下子就断了。
今夜慕时漪能从那一篮子糕点中发现蛛丝马迹,是因为杜掌柜作为医者,他向来心善,也时常会送些馒头点心到废弃庙堂屋舍中,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吃。
只是未曾想到,那些隐在暗中的人,偏偏利用他这一点,设伏袭击。
凉风潜入夜,她只觉通体生寒,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整理好思绪,有条不絮把事情一件件吩咐下去,如今妙春堂暗桩撤退迫在眉睫,不能再有任何耽搁。
约莫又过了小半时辰,一旁宝簪忍不住提醒:“姑娘,该走了,再不回府外头天就要亮了。”
慕时漪声音一顿,搭着宝簪的手缓缓起身,在转身离开的刹那,沉沉眸色瞥向候在一旁高管事:“高管事,万事谨慎,苍梧见。”
“是!”
檐外骤风暴雨,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青帷马车撕开雨幕,缓缓消失在街巷尽头。
辅国公府浮光院。
慕时漪脱下被暴雨润湿的外裳,解了头上钗环,慢慢沉入浴桶。
浴房内雾气袅袅,浴中美人,杏面桃腮如朝霞映雪,娇媚动人。
那块拇指大小的碎布,被她捏在白皙指尖上,凤眼轻眯,对着透亮的宫灯,一寸一缕细细观察。
突然,慕时漪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她发现手中碎布被热水浸湿后,出现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
这料子!
若她没记错,她曾在姑母宫中见过,是宫里进贡的东西。
这种衣料虽花色样式和宫外都一模一样,但为了区分两者的区别,宫中的那一批所用丝线会粗上一些。
但宫中这批衣料当年因花色老气沉闷,宾妃看不上,所用全都赏赐给了下头得宠的宫女太监们。
这一瞬间,慕时漪如梦初醒,所有的事情都对得上了,无数种可能从她脑海中闪过。
最终确定,是宫中要对慕家动手。
不!
不是慕家,是她!
“山栀,伺候我更衣!”慕时漪沉着脸,从浴桶中起身跨出。
山栀看着慕时漪沉冷的神色,心中一凛:“姑娘,可是出事了?”
慕时漪深吸口气,镇定自若道:“准备撤离。”
山栀一愣,赶忙去箱笼中翻找简洁又便于行动的衣裳给慕时漪换上。
没多久,屏风外传来宝簪的声音:“姑娘,世子来了。”
慕时漪握着玉簪的手一顿,唇角勾起一丝嘲弄,冷然的目光盯着妆台上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冷哼了声:“他来得倒是巧。”
方晏儒一身湿凉水汽从屏风那头走出,似不经意般抬眸,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却见她满身水汽,双颊粉若桃瓣,一副刚刚沐浴后的模样。
方晏儒愣了愣,面色略僵问:“你去哪了?”
慕时漪懒洋洋倚在妆台前,慢条斯理把玩着手中玉簪,语调轻缓却是前所未有的嘲讽:“那又关你何事。”
“慕时漪!”方晏儒眉头皱得死紧,死死盯着她,“当年我的确不是诚心娶怒,难道你就甘愿嫁我?夫妻三年,你对我就是这般态度?”
“那你要如何态度?”慕时漪冷笑。
“我……”
“后悔”二字被方晏儒死死卡在喉间,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想到宫中消息,想到嫡母和父亲的吩咐,以及他做梦都想得到家族前程和权势,方晏儒内心翻江倒海,似有钝刀,在一下一下捅着他心底最软的那一块肉。
慕时漪冷冷看着他不停变换的眸色,不急不缓拿出妆台上放着的和离书,丢到方晏儒跟前:“那爽快把字签了吧。”
“否则。”慕时漪似笑非笑看着他,“要么和离,要么你死!”
这时候方晏儒终于沉了脸,心底紧紧绷着的那根玄彻底断了,他几乎是怒不可遏双眸通红,冷冷盯着她:“慕时漪,你好大的口气,如今谁死还不一定!”
这些年间,他一直是隐忍克制到了极致,今夜却是彻底失态,阴沉着脸拿起和离书,毫不犹豫在上面签字画押。
这期间他眼神如看死人一般盯着慕时漪,半晌,咬牙吐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方晏儒冷冷看她最后一眼,转身甩袖离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时,又突然回头:“若有一日,你死无归所身败名裂,我会看在这三年的夫妻情分上,就当这三年欠你的人情,日后从方家宗族孩子中选一个,算是早就过继到你名下的嫡子,给你继承香火。”
慕时漪闻言只觉荒唐,但这时候她连嘲讽回去的想法都没有。
拿了和离书,她就算和辅国公府彻底断清关系,如今当务之急是希望方晏儒赶紧滚出浮光院,不要影响到她出城的时间。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镰伯从院外翻墙进来,沉声道:“姑娘,方世子离开了,一切都准备就绪,随时恭候姑娘出府。”
宝簪慌忙给她披上厚厚的狐裘斗篷,然后把屋中不能带走但又不能留下的东西,全部整理在一堆。
山栀站在一旁拿出早早就准备好的灯油,沉默淋了上去:“姑娘,可以了。”
慕时漪最后看了一眼浮光院,以及垂花门下那一大片她极喜爱的娇艳牡丹,今日它虽被暴雨吹残枯枝败叶,但明年春日,也一定开得娇艳欲滴。
但这一切,日后与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黑夜沉沉,阑风伏雨。
寂静街巷,蓦然被一阵嚣张至极的马蹄声所打破,国公府门外,无数带刀侍卫各个杀伐果断,神色冰冷。
被侍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里,坐着一个白发无须的老太监。
他阴霾的眼眸盯着辅国公府大门,声音尖锐又高亢:“传太后口谕。”
“慕家嫡女慕时漪通敌叛国,罪当赐死!”
第16章
鸦羽般黑沉的夜,大雨磅礴,银灰色闪电带着轰隆惊雷从漆黑天幕劈下,似要硬生生把天地辟出一道豁口般骇人。
辅国公府被上百禁军团团围住,一辆刻着皇家印记的马车,堂皇而知撞破其大门门槛,大摇大摆冲了进去。
“宋掌印。”
暴雨中,辅国公方誉昇一身石青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被雨水浇得湿透,他僵着一张脸,带着阖府家眷,恭恭敬敬候在门前。
“方国公,你可真是做了件好事,让太后娘娘在宫中如此忧心。”马车里有小太监跪在一旁,恭敬掀起珠帘,露出车厢中坐着的老太监。
他嗓音尖细,眉目阴沉,阴森森盯着辅国公方誉昇道:“这天黑雨大的,咱家就不下去了,免得湿了咱家的鞋。”
“但是,咱家今儿也不能耽误了太后娘娘吩咐事儿,所以你们赶紧把慕氏给押上来,早些上路,咱家也好回宫回禀太后,睡个安稳觉儿。”
“是,是,是,掌印说的是。”方誉昇连忙应下。
这时候,宋老太监把冷飕飕的目光落在站在方誉昇身后的方晏儒身上:“这位就是你们方家,那位传言中清润雅致的世子吧?”
“来,上来,咱家有话问你。”
方晏儒藏在袖中的手僵了僵,恭敬谨慎走上前。
宋老太监上上下下打量他许久,才朝他似笑非笑道:“太后仁慈,想着慕家上下为国鞠躬尽瘁,家族名声不能败在他们的嫡女身上,所以就吩咐咱家赐慕氏毒酒一杯,赏她全尸。”
“方晏儒你与她夫妻三年,可有异议?”
方晏儒只觉胸腔怒气翻涌,愣愣站着,竟忘了开口回答。
一旁站着的丁氏赶忙道:“太后圣恩,辅国公府不会有任何异议,慕氏与世子已签了和离书,她日后是死是活同方家没有任何关系。”
车厢里,宋老太监冷哼一声,阴冷的目光确实是落在了方晏儒身上:“是么?”
方晏儒被站在身后的丁氏,暗中踹了一脚,他才骤然回过神,几乎咬破口腔才挤出一个字:“是。”
就在这时,急雨扑面,浮光院方向有一道火舌冲天而起,大有直冲云霄,撞破天地的架势。
有家仆从四面八方涌来,面带惊慌:“老爷夫人,不好了,世子夫人的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上万部免费看。浮光院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