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拖了张圈椅在一旁坐下,目光不自觉地凝在叶云亭身上。每当他说起正事时,眼里总有细碎的光。
待三人将将大体的计划定下,已经是晌午时分。
朱烈笑嘻嘻地还想留下来蹭个晚饭。结果被李凤歧一脚给踹出了门:“今日不得空。”
因为担忧叶云亭不适,李凤歧特意吩咐了厨房都做的清淡饭菜,若是留朱烈二人一起吃晚饭,难免要有大鱼大肉,届时叶云亭看得吃不得,岂不是要难受。
他可舍不得叫叶云亭难受。
“大哥,你说王爷成亲以后,是不是越来越抠了?”竟然连顿晚饭都不给蹭。
朱闻斜他一眼,嫌弃道:“等你也成亲了你就明白了。”
朱烈:“……”
怎么这也能扯到我?娶不到媳妇我也不想的。
眼见着蹭不上饭,朱烈不情不愿跟着兄长后头走了。
书房里,李凤歧瞧着还没放下笔的叶云亭,蹙眉道:“坐了这么久,有没有哪里不适?”
叶云亭笔一顿,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待后知后觉发现他的视线在自己腰臀处流连后,顿时恍然,抿了抿唇道:“没有哪里不适。”他瞧了李凤歧一眼,心想这也太小心翼翼了些,他又不是瓷娃娃。
“……”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李凤歧抿了抿唇,似不经意般问道:“你觉得昨晚……怎么样?”
房事不谐可是个大问题,若是叶云亭当真不满意,日后他再努力些便是。绝不能怕碍着颜面,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了。毕竟他昨晚十分满足,叶云亭瞧着也十分畅快……但是看他今日的模样,李凤歧有些怕他是为了迎合自己装出来的。
薄唇抿成一条直直的线,李凤歧神色严肃。
“???”叶云亭手一抖,浓稠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了一片。但他却无心理会,压下了心中的羞赧,极力装作平静模样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一整个白日,他都有意避免回忆起昨晚之事,身体上的感觉已经淡了,但那种极度契合带来的战栗感却销魂噬骨,让他第一次明白了何为食髓知味。
他像是被分成了两个人,理智的部分告诉他要克制,感性的部分却不断蛊惑着他,想要和李凤歧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
全靠刻在骨子里的礼仪教养,他才压下了不合时宜的想法。甚至目光都未曾多往李凤歧身上扫。
但李凤歧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轻咳了一声,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你若是不舒服,尽管与我说。日后我再努力些,必定叫你满足。”
夫夫房事,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畅快。
“……?”
叶云亭没想到,云雨里,这人竟然在书房里就说起昨晚的事,他脸皮还没厚到这个程度,耳尖悄悄爬上了一抹绯色,烧得厉害,只能含含糊糊道:“……这种事,不如晚上再说。”
见他避而不谈,李凤歧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他是顾及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说。
他心中郁郁,也不再追问,同叶云亭一起回房用晚饭。
……
这一晚两人依旧相拥而眠,李凤歧倒是有心想要再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但又担忧太频繁了不好,只能极力克制着,老老实实地睡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叶云亭便同朱烈去了城中的善堂、
“城中善堂一共三座,如今都已经安置满了流民。”朱烈在路上给他讲解善堂的情况:“地方实在不够,只能勉强挤一挤,还有许多后来的流民,只能在城外的的破庙等地安身。白日里来城中善堂领粥饭。”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善堂门口。
善堂前已经排起了长队,队伍里多是些老弱妇孺,甚至还有几岁的孩子,他们手中捧着盛粥的器具,露出来的手指冻得紫红,皮肤干裂粗糙,还有好些生了冻疮。
叶云亭目光缓缓扫过长长的队伍,还看见一对年纪不大的兄弟,年纪大些的哥哥护着年幼的弟弟,两人手中只捧了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待轮到他们之后,哥哥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接了一勺稀粥。
稀粥在寒风中冒着袅袅热气,他也顾不上烫,轻轻吹了几下之后,便小心地将碗放在弟弟嘴边,让弟弟先喝粥。
两人珍惜地将一碗粥分着喝完,又走到队伍末端去,重新排起了队——他们只有一个碗,连一人一碗稀粥都做不到。只能排两趟。
“咱们渭州算是好的了,起码还能领到稀粥。”朱烈显然也瞧见了那两个孩子,目光中有些动容,却到底什么都没有做。
此时在这里排队的,哪个不可怜?他帮了这个,就得帮那个。可这流民千千万万,又岂是他一人能帮的过来的?
他话语顿了顿,又笑起来:“说起来他们还要感谢王妃,若不是王妃发现了周句镇的金矿,这善堂也撑不了多久。”
北疆贫瘠苦寒,并不是富裕之地。还有几十万兵马要养,更是烧钱。王爷仁慈,遇上灾年便直接免了赋税,是以府库中并不富裕。如今赈灾的银子,还是从军费中扣扣搜搜省出来的,否则也不至于将士们的冬衣都没置办齐。
如今西煌兵临城下,战事紧迫。若没有发现金矿,他们不可能再这么无底洞一样拿军费来赈灾。届时必定会有更多的流民饿死街头。
叶云亭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许是天意。”
看着这些流民,他忽然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他如笼中鸟被囚于王府,虽不清楚雪灾造成的影响,但后来他死后,季廉在他墓前曾提到过。北昭战事连连,动荡不安。天灾加上人祸,那时遭受苦难的百姓或许比现在更多。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一生浑浑噩噩,为何偏偏上天却给了他机会重来一次。
重来之后,他也未曾有太过远大的志向,上辈子他至死都是笼中鸟,所以他渴望自由,重生后所想的,也只是带着季廉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当个教书先生。
可如今看着这些流民,他却忽然醍醐灌顶,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重来一世,他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李凤歧的命运。可这世间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改变的,或许不仅仅只是自己与李凤歧,还有这许多流民的命运。
这不是他刻意为之,所以他将之归结为天意。
天意如此。
叶云亭胸中开阔,眼神明亮。他看着那些流民,道:“如今我们不缺银钱,可再多建造些房屋,工匠可从这些流民中招募。等完工之后,可叫无家可归的流民暂时在其中安身。同时再给他们寻一条谋生的路子,等他们挣了钱,那些房屋可以让他们出银钱赎买回去,便可以重新安家落户……”他越说语速越快:“不过如此一来,这些房屋就必须好好规划,城中地方不足,只能挪到城外去,这样外城的防卫也需要再加强……如今正是战时,不能浪费兵力,倒是可以从流民中挑选青壮组建巡逻队,暂时负责外城的防卫……”
他说的飞快,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偏偏每个点子都值得商讨,朱烈一边记在心里,一边道:“王妃你说慢些,等会我该记漏了。”
但叶云亭却未曾听见他的话,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上:“你先前是不是说军中还差一批冬衣?”
他思维跳跃的太快,朱烈已经完全跟不上了,自暴自弃地停下了转动的脑子,道:“是。不过如今不缺银子了,很快就能置办上。”
先前置办不上,是因为实在缺银子。如今金矿都有了,去赊账都有了底气。
谁知叶云亭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同他算了一笔账:“置办一件冬衣需多少钱?若是我们采买了布匹和棉花,自己寻人做呢?”
采买之事朱烈都要经手,自然再清楚不过价钱。他粗粗算了一下,道:“今年雪灾,冬衣价格翻了两三倍不止,布匹棉花虽然也涨了些,却远远没有冬衣涨的多。若是自己做,除开原料与工钱,一件冬衣能省二三十文钱。”
二三文钱瞧着不起眼,可军中采买冬衣,都是数万件甚至十万件起。积少成多,省下来的银钱又可以办不少事情。
朱烈一点就通,道:“流民中妇人不少,想必都会针线。都是现成的工人。”
叶云亭点头赞同,他忽然知道那闲置的万两黄金该用来做什么了:“今年是百年难遇的寒冬,现在正值腊月,寒冬至少还要持续两三月。我们可以派人在各地招募流民,就地采买原料,赶制冬衣。一部分可以供给军中。一部分则可以高价售卖出去。”
“此事大有可为。我这便召集人手商议。”朱烈与他一拍即合,也顾不上去看善堂了,与叶云亭一道匆匆策马回了都督府。
亭亭:……好(害羞
77:?我不信,你肯定在敷衍我
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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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冲喜第102天 制衣坊
都督府中, 几位官员齐聚。
杨不韪也在其中。
叶云亭将自己的想法一条条提出来,与他官员商讨可行性。他从前未曾参与渭州城的事务,对渭州城的了解更不够, 是以说完后心底有些忐忑,担心自己的提议只是纸上谈兵。
参与讨论的几位官员先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细细听叶云亭说完, 又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北疆地域辽阔,却十分苦寒贫瘠。以至于人口并不丰, 若是能借着招揽流民的机会,让这些流民在北疆落地生根,扩充北疆人口,对日后有长足的好处。
修建外城招揽流民的方案几个参与的官员都十分赞同,各自提出一些完善的建议后, 又有人说起了叶云亭的另一提议。
“若只在渭州城召集人手, 赶制一批冬衣供给军中还可行。若是往其他州府扩大, 恐怕难以实施,风险也极大。”
叶云亭的提议自然是好的,直接在当地招揽流民, 开办制衣坊,赶制一批冬衣之后便能高价售卖, 赚取差价。但这说起来简单, 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就是再冷的寒冬, 也就持续到明年开春。冬日一过,那些流民又该如何,制衣坊又该如何?
更何况要在各个州府安派人手也需要时间,更别说之后制作冬衣需要场地,制作完成后还需要寻下家卖出去……
他们只要想想, 便觉得此事困难重重,付出与投入相差太大,不是笔划算买卖。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纷纷附和,表示并不看好。
叶云亭在提出这个提议时,也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毕竟这是百年难遇的寒冬,按照以往的经验,过了一月,天气就逐渐开始回暖了。可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确切地记起今冬这场寒冬持续了许久,一直到三月末,才堪堪回暖。
那时候他被囚于王府,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却确切地记得那时候的心情。
冬日里没有炭火取暖,他只能寻了枯枝烧火取暖。每日的盼头,便是冬日赶紧过去。
如今还未过新年,距离这场寒冬结束,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三个月足以做许多事情,而且如今北昭乱象丛生,不管是殷家叛党还是起义军,要行军打仗,都缺不了冬衣。与其让他们从别处买,不如他来赚这个钱。
叶云亭没法说自己有前世的记忆,知道这个冬天会持续到三月,只能含糊地以天象解释了一番。
“天象之说,变幻莫测。如何能作为凭据?”一直未曾说话的杨不韪摇摇头道:“王妃为北疆着想我可以理解,但若是操之过急,反而好心办了坏事。”
杨不韪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但叶云亭对上他的视线,总微妙地觉得他在针对自己。
想到上次的冲突,叶云亭眼神微闪,却没再坚持,而是道:“此事确实有风险,但自古富贵险中求,若是诸位不赞同此提议,那便不算在都督府的生意里。只算作我个人的生意吧,盈亏我一人担着。”
杨不韪眉头紧蹙:“王妃还是莫要逞强的好,如今局势复杂,贸然往各州府派遣人手,万一引起注意,将战火引到了北疆来,王妃可担待不起。”他微微加重了语气:“况且……王妃若要做生意,难不成王爷会坐视不理?”
他一副为北疆为王爷着想的模样,但话里话外分明在暗指叶云亭最后还得靠永安王撑腰。
一旁的朱烈闻言有些不快,从上回之后,他就隐约觉得杨不韪对王妃有意见。若是觉得叶云亭的提议风险太大,都督府不参与就是了。叶云亭以自己的名义做生意,是赚是赔与都督府无关,其他人自然也没资格置喙了。
杨不韪如此说,难免有故意同叶云亭作对的嫌疑。
他同杨不韪也熟悉,说话并不拐弯抹角,毫不留情地呛声道:“杨不韪,又不要你出钱,便少危言耸听了。我看王妃这提议就极好。若是能狠狠宰殷家一笔,做梦都能笑醒。”
杨不韪脸色微变,还要说什么,却听身后一人道:“朱烈说的不错。”
众人回头去看,却见李凤歧大步走来,站在叶云亭身边,沉着面容道:“富贵险中求,若都像你们这般畏首畏尾,一点风险都不敢担,如今周句镇的金矿还攥在殷家手里呢。”
他虽然没针对具体的人,但这话就差指着杨不韪的鼻子骂了。
杨不韪袖中手攥成拳,勉强才没变了神色。
倒是其他人,闻言想一想,觉得王爷说的也没错。凡事都有风险,若是只求稳,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
就在他们犹豫的功夫,就听李凤歧转头对叶云亭道:“你从殷家手里劫来的黄金不是还没动?倒是正好当做本钱。”
用从殷家手里抢来的黄金做本钱,买原料召人手赶制冬衣,转手再高价卖给殷家,不花自己一分钱,却赚了殷家双份钱。想想就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