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枝和带着鼻音地“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复工?”
“四天后。”
“这次我妈妈给你拖后腿了。”
商陆静了静,声音里的宽慰带着温柔,“别这么说,阿姨怎么样?”
“她……她挺好的,就是不能看新闻,我准备回国带她去跟那个姑娘道歉。”
监控在,就诊记录也在,人证也改口了。这恐怕不是道歉就那么简单的,要是被害人铁了心要告,苏慧珍恐怕免不了牢狱之灾。
商陆斟酌着,“我让明叔陪你处理。”
裴枝和咧了咧唇,但商陆并不知道他这个笑有多难看,“不用了,我已经联系了律师。”
“你跟裴阿姨那边怎么样?”
“没什么,她提前知会过我了。”
商陆心里一沉,想到他没有接的那两通电话,“你之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
“什么啊,你以为我跟你求救?”裴枝和轻声笑了一下,“没有,就是突然想找你,再说了,找你求救有用吗?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面子?”
“我今天联系她了。”
”嗯。“
“她答应帮你删帖。”
裴枝和抹了下泪,笑了起来:“我没关系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不上网,他们骂我我看不到,不就跟没骂一样?”
他表现如常,还有心调侃,用他裴枝和一惯高傲到带点尖刻的风格,商陆终于放下心。聊了会儿,快挂电话了,裴枝和抢着问:“你跟柯屿有联系吗?”
问完觉得自己有点傻,一个导演一个主角,当然有联系。
商陆看了眼柯屿,“有联系。”
“那你帮我和妈妈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吧。”
苏慧珍气得嘴唇发抖,按断了电话。
“裴枝和,你有病!”手机被狠狠砸到地上,苏慧珍愤恨而不解,转身离开。
裴枝和捡起手机,再度拨了回去:“按错了。……嗯,我是说,帮我跟柯屿道歉,之前妈妈曝光了他的心盲症,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你是不是还觉得他是天才啊?”裴枝和天真带着笑,“那好吧,那等电影上映了,我再来笑话你。”
苏慧珍冷冷等他打完这通电话,抱臂冷嘲:“你现在装什么坚强?商陆又不在你眼前,你装给谁看?装得再像他也不会心疼你!”
裴枝和深深地吸一口气,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妈妈,快去换衣服,我们要来不及了。”
“我告诉你,你的商陆肯定跟那个柯屿有猫腻,说不定背后早就在一起了。”
“不会的。”裴枝和很快地说,“他说谈恋爱不如拍电影。”
“你懂什么?你看看那个柯屿,长得比你好,也比你有心机,同样是全网骂,他就知道利用这些示弱,这种最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你呢?你就是个傻瓜!商陆迟早栽在他手里,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不会的,”裴枝和用细绒布擦着琴,垂敛着眉目,“我不会哭,商陆喜欢谁,栽在谁手上,是他的自由。”
苏慧珍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前后一百八十度转变,心里却仍为他从长计议:“你别怕,你这次不求商陆,妈妈想了想也是有道理的,来日方长,不能一下子利用完了,你们毕竟还没在一起。那个柯屿有心盲症,陆陆虽然嘴巴上说着不介意,时间一长难免失望——谁能每天教一个废物了?特别是跟你一比,更加上不了台面。他黑料那么多,妈妈料想不是空穴来风,特别是他的前老板汤野,谁不知道他爱玩?柯屿被他捧了这么多年,还能干干净净的?不可能,我不信,我——”
“够了。”裴枝和怜悯地看着他对面的妇人。
她够美丽,够优雅,够纤细,也够楚楚动人。可是她的心、她的思想坏了,似乎左思右想,脑子里只能想到如何取悦男人、如何争夺男人、如何靠男人让自己风光。
“……你放过商陆吧,也放过我。”
他精疲力尽地说,恳求着,请他妈妈放过他这一份卑微的、未敢宣之于口的爱。
苏慧珍蓦然住口,瞥见了裴枝和平静到绝望的、一团黑冷的眼眸,想说的话掉转了个方向,改为另一种穷途末路的尖酸:“放过你?什么叫放过你?妈妈都是为了你着想!你但凡进了商家的门,谁还敢看不起你,谁还敢看不起我?这是一辈子、两代人、三代人、世世代代你裴枝和后人的荣耀!”
裴枝和觉得无力而滑稽,勾了勾唇:“我的后人?我生吗?还是找一个像你一样的小三出轨,让她也给我生一个私生子?”
爱在苏慧珍的眼里,只是个可以利用的、攀龙附凤的工具。
他明白了,只要他爱着商陆一天,她就不会放过商陆一天。
直到把他和商陆的情谊折磨得烟消云散、一地狼藉。
苏慧珍一口气窒在心口,张了张唇:“我不跟你废话,我告诉你,我不会让那个柯屿得逞,他别想挡你的路……等你跟商陆真正在一起,妈妈要大办舞会,要天天开下午茶会,要——”
砰!
苏慧珍震惊地扭过头去,看到裴枝和手里摔出裂纹的琴面——
“——我不喜欢商陆了!”裴枝和用尽力气吼,眼眶通红地攥紧琴颈,又狠狠地——孤注一掷地将琴再度摔向地面——琴箱嗡嗡共鸣,发着柔润光泽的面板裂了,一道、两道、分岔路般在裴枝和珍爱的琴上裂出无数道裂缝。
苏慧珍咽了咽,空洞而惊恐地看着他。
“我今天就告诉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眼泪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继而一行接一行地滑下,“我不喜欢商陆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你不用白费心机,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和他在一起。”
·
剧组停工许久再复工,自然要按照常理摆一摆筵席,热闹一番,去去晦气。
裴枝和来的时候,之前见过面聊过天的,表情都有些精彩。他恍若无觉,找到商陆,如同往常般与他寒暄、敬酒,祝他复工顺利,祝他票房大卖,祝他顺顺利利。
酒过三巡,裴枝和笑了笑,问聂锦华:“聂总今天还想听我演奏吗?”
聂锦华既受宠若惊,转念一想,他在网上都被骂翻了,想拿拿乔,可是又转念一想,裴家又出手保了他的名声。这说明,他到底姓“裴”,两念转过,聂锦华笑开来:“枝和今天是带了斯特迪瓦里过来?”
“没有,那把琴在法国。”裴枝和走向现场乐队,彬彬有礼地躬身问提琴手借琴。
现场安静下来,灯光自成一束,笼罩着裴枝和。
琴身搭上肩,琴弓搭上弦,一息过后,澎湃强劲的第一个音符自他手中流出。
并不是大众耳熟能详的名曲,他越拉越快,越拉越昂扬,琴音激越,揉弦饱满丰盈,如流水般回荡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大厅。
被他借琴的乐手迟迟闭不上嘴,眼里俱是向往和崇拜。
这就是天才,他惭愧地想,是他一辈子无法抵达的境界。
琴弓如行云流水,如此澎湃昂扬的曲子,似乎也没有破坏他本身的气质。他孤身站着,还是如商陆所说的、被他的乐迷刻骨铭心背诵的:是令人看了连呼吸都想要放轻的演奏。
“这是什么曲子?”有人谄媚地问,给聂锦华一个表现的台阶。
聂锦华果然懂,“「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巴赫的。”
“这么有激情,听了以后,心里浊气顿时涤荡而尽啊!”
聂锦华哼笑一声,摇了摇头:“你错了,这是巴赫当时痛失所爱后写的,听着激昂,实际上,都是痛苦和眼泪啊。这是愈伤弥坚。”
裴枝和看着商陆,看到商陆渐渐地从那种松弛、欣赏的姿态中站直,继而放下香槟酒杯。
震惊地、欲言又止地注视着他。
裴枝和笑了笑,闭上了眼,不再看商陆的眼睛。
我从前爱你,现在也爱你,只是将来不准自己再爱你了。
他心里说。单薄的眼皮颤抖,一滴泪很快地划过,滴在为了商陆视之如命的手上。
是的,他很英俊,有桀骜的味道,但注视着你时,又令你觉得温柔。
令你觉得自己是被他坚定选择的。
说到底,他的坚定也只不过代表他一个人的立场,可是,无端地会令你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你会为了他的这份选择而所向披靡。
一曲末了,裴枝和把琴还给乐手。掌声如潮,他微笑点头致意。
他自人群中穿行而过,笔直的脊背优雅也孤寂,说:“我还要赶飞机,就先告辞了。”
上专车时,窗户降到底,澳门岛的夜风好似也带着灯红酒绿,但却始终吹不干他湿润的脸庞。
商陆在手机下翻到压得平整的字条:
「陆陆哥哥,」
他像小时候那样叫他,
「我去做世界的天才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枝和杀青
“从此以后他不姓裴,也不姓连,始终用「zhihe」这个名字行走在古典音乐界。
他受过国王、女王、首相和政要的接见,只是演奏时,第一排总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人们说那是他留给自己的。”
他和商陆一生再未相见。
第114章
「偏门」项目一波三折,等再度复工时,几乎就是从头开始。
拍摄顺序也反了,只能先将澳门这边的场景先行拍完,再回宁市补拍有关苏姨的戏份。程橙扮起苏姨时,呈现了与苏慧珍不同的风韵。她气质更端方大气,体格也要丰腴一些,适合穿旗袍,不适合穿造型师最初给出的衬衫方案。苏慧珍穿起来瘦得我见犹怜,她穿起来像农贸市场的大婶,膀子圆圆而胸脯鼓鼓,味道都变了。
当初演菲姐那个老妓女时,也有影评人认为她太硬,不像是会把男人玩弄在鼓掌间的人。柯屿明白,来救场的都是「sed choice」,别管演技如何,从贴不贴角色这个角度说,多少有些将就的意思。
程橙这个老戏骨竟然也有点束手束脚,远没有在唐琢片场里放得开。
私底下问柯屿:“咱们导演是不是网上传的那样?”
“哪样?”
网上传得可多了,出身豪门,脾气极差,动辄发火骂人,要求高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还性向不明。
“就……豪门出来的?”
柯屿余光瞥她,觉得这情况有点好笑。
豪门风波在场的都吃了瓜,都知道别人扒商导是豪门贵公子,也知道那些扒皮贴眨眼之间都删了个干净。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只字不提,实际上都默认了属实。
只有当事人商陆一本正经地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完美,消息封锁得很及时。
柯屿无奈地扮无辜:“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他?”
程橙忙摆手,“别,我就随口一问。你觉得苏慧珍跟我,谁演得好?”
“不一样的风格,”柯屿斟酌着,“之前剧本围读你没参加,不然晚上收工了我跟你一起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