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正逢周五晚间下班时间,整个儿周末东大桥一带风声鹤唳,警车往来呼啸,查抄数家店面。警用面包车从台球厅、地下音像店内拘捕带走一批打扮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
转过周末的这个周一,中学召开运动会。区重点级别的学校,在籍学生有不少是专业体育生,靠体育特长招收进来的,平时专门从事训练比赛。这群体育生就把短距离中距离长距离各个径赛项目大包大揽下来,孟小北这种业余出来混的,就以玩儿票性质参加个高中组男子跳高。跳高赛场上一群人全部瞎跳,有跨越式的,有很不标准的背飞式,还有迈不过去钻杆儿直接扑上垫子的。
孟小北第一跳就霸气外漏,直接将横杆压垮折掉。他捂着脸大笑着滚下来!
台下他们班一群哥们儿很不讲义气地集体起哄嘘他!
他在场边来来回回练助跑,做准备活动。比赛被迫中断十分钟,他们体育老师跑去器材室,到处找能替换救场的杆子。
同年级另一个班一个男生悄悄与同伴低语:“萧逸今天没来运动会?难不成真的出事了?”
孟小北下意识回头,竖一耳朵听。
那两个男生八卦:“我靠,卖淫嫖娼被抓了?……萧逸?!……号外啊特大新闻啊!”
孟小北皱眉,狐疑:“你们说谁啊,初中年级副组长?”
那男生答:“是啊,就是他!”
孟小北十分吃惊,都变结巴了:“他被警察抓了?怎么会呢?……萧逸卖、卖、卖什么?不可能吧?”
孟小北趁着比赛间歇悄悄溜号,一溜烟跑到初中部比赛场地,心里特着急。祁亮胳肢窝下夹个红旗,手里还挥着一只小红旗,另一手掐算秒表,初三男子组正跑1000米呢,比赛如火如荼。
孟小北咬着祁亮耳朵说了几句,祁亮面露意外和震惊:“你说的是什么啊?”
“哪个洗浴城?!”
“……”
旁边正好坐着一女生,是他们初中那位四十多岁女的年级组长的女儿。那女生斜眼瞄他们八卦,搭茬道:“对啊,就是东大桥那家新开的高档洗浴城,好像是星期五晚上被警察抓了。”
祁亮难以置信,低吼道:“你别乱说,你怎么会知道?!”
那女生语气里带有天然优越感,慢条斯理儿道:“我妈接到公安局电话,问萧老师是不是咱们学校的啊,说要调查她情况!我妈星期天还专门为这事去了一趟公安局呢,我骗你俩干嘛?”
祁亮手里的小红旗倒提着耷拉到地上,秒表都忘了看,陷入怔忡。一大拨身背号码的男生,乌泱乌泱地从他面前跑道上飞快跑过,他本来应该为跑最后一圈的运动员摇小红旗示意。
跳高场地裁判抓狂,隔着半个操场吼道:“一班那个男生呢?1109号该你跳了你跑哪去?!”
孟小北匆忙道:“我先回去啦,我还有第二跳和第三跳!”
孟小北迅速麻利儿又跑回去,重新系好鞋带,体育老师指着他批评“取消你资格了”!孟小北赖皮地冲着老师眯眼一乐“来啦我来啦”!老师瞪他,也拿他没辙。
孟小北在啦啦队加油助威声中,助跑,点地,起跳,腾空,来个背跃式,身子歪歪斜斜地蹭过横杆,后仰着摔进垫子。杆子抖了几下,摇摇欲坠,但是终究没有坠!他利索地做了一个后滚翻,抬起头,一眼瞥见不远处跑道旁的祁亮,丢下红旗突然掉头就跑一路飞奔向操场出口!
初中径赛组终点线处一片混乱,主裁判狂吹哨子怒吼,“祁亮一小子抽风吗你干什么去你的秒表、秒表!运动员都冲过终点了你是计时员你怎么能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比赛怎么办啊……”
孟小北后来回忆,那天参加初三男子组1000米比赛的学弟们太可怜了!好几人被漏记成绩,难不成重赛吗。
随即,田赛裁判长也爆出怒吼: “1109号你去哪?”
“嗳你怎么也跑了?……老子取消你的资格!!!”
……
就在校外最近一处公用电话,祁亮面色焦躁,口里已经语无伦次。他翻出呼机里存的电话号码,给萧老师家楼下打电话,孟小北这才知道祁亮竟然有萧逸的电话。
电话打过去,当然叫不到人,难道真被抓了……
祁亮口里喃喃的,脑子都混乱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转圈儿,一脚踢到道边一棵树上,把自己脚趾戳得生疼。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
随后几天,萧逸确实没再在校园内出现,同学之间一开始的窃窃私语,逐渐演变成公开的议论纷纷:初中组年级副组长萧老师,据说犯事儿了,公安局在东大桥一带扫黄,把这人扫进局子。校长年级主任不准学生们私下议论,然而校规堵不住人民群众探求真相的嘴巴。
孟小北给他干爹打电话。
贺少棠听说这消息,也惊讶,然后就托人向公安口的人打听,怎么了?
少棠从部队回来,在祁亮家聚齐。少棠对二人说:“我找朋友问了,是真的。”
祁亮呆怔不语,孟小北惊呼:“萧逸不是‘那个’么,他怎么会嫖娼?!”
少棠皱眉道:“这回赶上市里严打,朝阳分局本来就要彻查打击东大桥学校附近非法营业的游戏厅台球厅,打击寻衅滋事流氓活动。”
孟小北:“怎么会查那家新开的澡堂呢?”
少棠瞅他一眼,不屑道:“你以为这种地方,是你每礼拜去的你们国棉二厂家属宿舍大澡堂子?区别可大了!……这种洗浴城,从广东那边儿流行过来,都不太规矩,里面有乱七八糟的人。去‘洗澡’的大多数是做生意的,有闲钱的。”
“据说有群众举报,可能本来也准备查,警方就搞突然袭击,一查一个准儿,一晚上请出来二十几人。”
祁亮脸逐渐变色,牙齿咬着下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孟小北微张着嘴,突然反应过来:“难不成……他嫖个男的?”
祁亮突然抬起眼,盯着少棠:“萧老师当时真在里面乱搞了?”
少棠点了一颗烟,眉头拧紧,手里不停摆弄烟盒,显然也在做思想斗争,情绪上产生激烈的矛盾。他原先对萧逸这人完全没有好感,巴不得此人赶紧调走调到别的学校,眼不见干净,彻底扫除威胁……少棠说:“我是觉着,这里面蹊跷,有误会。”
“我那朋友说,警方当场也没有查到任何流氓活动,然而就直接拘留了一大批,萧逸可能也无法说清楚当时在洗浴城里干什么……但凡遇上严打交待不清问题的,无法证明自己没做的,权当是做了,肯定全部拘留。”
“宁可错杀,不会放过,抓一个是一个,严打就是这种政策。”
祁亮听着,默然不语,起身出屋。
他在客厅桌上用压力壶接水,结果“啊”得一声烫了手,热水随混乱的心情泼洒了一地。
祁亮撅着嘴,赌气似的,一脚又踢了他们家饭桌。上好的实木亮漆四脚桌,他爸花两千块钱买的,愣被他的皮鞋踢出一道浓重刺眼的划痕!
孟小北倚着门框:“亮亮,那天晚上……咱俩不是在那家洗浴城门口看见你爸了?”
少棠:“……亮亮你爸到底怎么回事?”
少棠脸沉下去,低声质问:“亮亮?”
祁亮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哼了一声:“我爸也被拘留了。”
“我往分局打过电话,我说找祁建东,他有没有被抓到你们局里。”
“警察说有的,正要联系家属调查他的问题……”
“我就跟警察说,祁建东没有家属,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们好好调查他吧关着别再放出来!!”
“……”
祁亮说这些话时,不假思索,连珠炮似的,表情漠然,然而眼里迅速充满一层浓密的水雾。再冷的心,也是肉长的。
祁亮说……就是我举报的。
就周五那天晚上,孟小北没追到人。祁亮一路骑回那家洗浴城,在门口处瞧见他爸那辆黑色轿车,仍停在原地,风衣丢在车里,人还在里面没有出来。他想进去,在前台就被服务员拦住。对方一看他穿朝阳一中校服,学生模样,立刻警觉,说“你找人?我们这里不允许找人,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