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一些的运动员可能在南市有产业,或者在训练无限期暂停后自己想办法回家。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还留在训练基地里住。
而未成年的运动员中的绝大多数,也早在训练刚暂停的时候,就被各自家里人接回家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家的。
就好比秦时文一直惦记着的,她手下带着的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今年才十五,从小在体校长大,进入省队之后就没怎么回过家,每个月还要打钱回去补贴家用。
但在降温之后,她的家人却以省队吃喝不愁,而家里现在条件不好,又找不到门路来南市为由,怎么都不愿意让她回家。
傻子都知道是借口。
前世江暮云的几个舍友,她们中也有人只是普通家庭,且家里跟西市相隔千里。但她们的家人还是能想方设法、千里迢迢地找到西市去,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
能进省队的都是本省运动员,他们的家人到省队基地来接人能有多困难?无非是舍不得钱罢了。
和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境况的,省队里不止她一个。
一群年龄普遍在十五六岁的青少年,面对家人就差摆在明面上的抛弃,自己不愿意回去也是很正常的。
江暮云跟在秦时文身后,想想自己前世的处境,安抚性地拍拍秦时文:“你得对我国政府有点信心,别愁眉苦脸的嘛。”
到了这种时候,是个人都知道未来的境况不会好了,居然还能放着未成年的孩子一个人在外头过,他们家里人是个什么德行可想而知。
对于这些孩子而言,回家可能还不如跟着官方过。
秦时文把她手拎开:“你俩眼是x光吧?这都能看出来我愁眉苦脸?”
江暮云哼笑一声:“我看你还用得着拿眼看?”
秦时文点头认同:“啊对,你天桥底下摆摊的算命瞎子出身来着。江大师你要不现在算算前头往哪儿拐?”
江暮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对着墙上挂着的金属牌抬抬下巴:“101—105,左拐弯箭头,这么大个牌子算命瞎子都能看见吧。”
秦时文跟江暮云闹了一通之后心情好多了,敲门的频率都带着几分轻快。
“没人应?被接去官方安排的宿舍了?”江暮云见秦时文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开门,凑过来说道。
秦时文扭了两下门没扭开,门被锁住了:“希望吧。”
现在没信号,秦时文既联系不上周主任,也不知道官方安排的住宿点在哪,只能说“希望”了。
放不下那些孩子的也不止秦时文一个。
江暮云和秦时文离开宿舍楼的时候,就刚好碰到了短跑队的教练。对方也是放心不下队里的孩子,大早上特意跑过来的。
秦时文和对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三人刚出训练基地大门,就又碰到了往基地里走的人。据介绍对方是游泳队的教练。
几人躲在门口避风处交谈的一会功夫,训练基地外就又来了几位教练。
江暮云在回去的路上调侃秦时文:“你们省队教练各个都是爹妈类型的啊,拿手下的运动员当孩子养也就这样了。”
秦时文的舌尖顶了顶上颚:“你以为呢。我每天跟我队里那些小孩在一块的时间,比我跟我哥在一块的时间都多。”
说着,秦时文就想到了这些孩子的亲生父母。
秦时文叹了口气,直接避过了这个话题:“回去换条路吧,不跟那儿人挤人了。”
江暮云抬手挡了一下风:“人多也挺好的,至少人群里头的风小啊。”
秦时文绝望:“拉倒吧,那味道,我不信你刚才没闻到过。”
江暮云沉默了。
确实。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穿得厚捂得紧,所以离得远点儿其实闻不大出来味儿。
但耐不住她俩在人群里挤过去,中途遇到什么人就像抽奖一样。
偶尔碰到一位体味重的,或是直接跟人家的头发亲密接触了,那味道能熏得人脑瓜子疼。
现在天气冷又没电,哪怕家里有水都没人敢洗澡,更别说洗头了。
现在又没吹风机用,想等脑袋上的冰溜子自己完成升华过程,这人不在床上高烧三天都说不过去。
像江暮云跟秦时文这种头发短的还好说,用毛巾擦一擦也能勉强保持清洁。对于长头发来说那就是灾难了。
但就算这样,许多喜欢长发的人,也不愿意直接把养了多年的头发给剪了。
说到底,大多数人都只是觉得目前的日子难过,而不是想着完蛋了已经世界末日了。
至少在今天早晨的降温到来之前,即使有人嘴上抱怨两句末日来了,心里也还是抱着“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希望。
哪怕天气已经冷成那样了。
也该说还好现在的天气冷成那样了。
这要是夏天,大家两三个月不洗澡,还经常背着几十斤的东西爬楼梯,那人群聚在一起的味道,估计能腌成生化武器。
江暮云想了想:“现在基本每个超市和大型市场都开了购物窗口,想完全躲过去我觉得够呛啊。还不如走原路,试试看能不能从超市后面绕过去,就停车场之类的地方。”
秦时文没意见,反正只要不从人家的队伍里硬穿就好。
她俩从超市、商场等建筑物的背面绕路,确实有几次避开了人群,但也没少被劝返。
秦时文揉揉被冻得有些发疼的眼角:“怎么都在往购物点里运货?还都神神秘秘的。”
她们好几次想从建筑物后面过,都能半路碰到一列列的士兵正在运东西。
俩人往往是刚探头看上一眼,就会被人直接劝返。
江暮云倒是对这情况有点猜测。
她问秦时文:“文姐你家煤还够吗?我这几天想下来多买点煤备用。”
秦时文拧眉算了一下:“我家暂时是够的。你那用完了吗?”
江暮云摇头:“还有不少。但是现在温度越来越低,我想多买点,保险。”
秦时文应道:“我跟你一起。”
她顿了顿,又道:“你今天早上没看群吧?李安轩应该是听说了什么,说这两天一定要多存点煤,温度好像还会继续降。”
虽然天气预报上没啥变化,但经历过几次异常降温之后,大家对于天气预报的信任度显然已经到谷底了。
江暮云笑着接了句:“这有什么好听说的,就这股子妖风继续吹下去,不降温都不可能。”
秦时文叹气:“天气越来越奇怪了,反正多买点东西放着总不是坏事。”
天气确实越来越奇怪了。
从前只是冷,但基本没见刮风。包括前两次突然降温的时候,外面也都一片风平浪静。
这一次降温的幅度比前两次都要小,可是这阵妖风却刮得人皮肤生疼,恨不得把零下六十度吹出了零下八十度的风采。
而当江暮云和秦时文加入排队大军的时候,华国北方无数居民正在面对真正的零下八十度。
在南市的温度还停留在零下六十度的范围内时,蓝星上所有高纬度地区,几乎都进入了零下八十多度的极寒地狱中。
这股自蓝星两极地区吹过来的寒风,瞬间摧毁了蓝星上最后一批依靠科技手段取暖的城市。
零下八十多度,一个身体健壮的成年人,完全可以做到徒手碎钢管了。
目前的蓝星上,还没有哪座城市的基础建设能够抵御这样的寒冷。
之前两次降温都是全球同时开始离奇降温,而这一次的降温却诡异地合乎了常理。
这件事没能让任何知情者感到放松,反而让人觉得事态更加棘手。
就像凌晨的联合声明上所说的那样,这份“合理”更像是在证明,蓝星的降温不是偶发事件,过去就好,而是真正地进入了冰河世纪。
如果现在把蓝星的卫星图公布出来的话,任何一个完成了义务教育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
在不知不觉中,大海已经开始结冰了。
冷厉的惨白色从海岸线开始向远处蔓延,连知名的万年不冻港也没能例外。
陆地上的空气已经干燥到连玻璃上都很难结出冰壳了。
而现在,大海似乎也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江暮云不知道太平洋这会儿加没加盖,但她觉得她自己快要被这股子妖风封印了。
她今天跟秦时文一起去了一趟省队基地,回来之后也没回家,而是直接在广场上又排了一天的队,买了几袋子无烟煤。
晚上到家刚暖和一点,她就觉得眼角的皮肤又疼又痒。
掏出镜子一看,果然红肿一片。
这种痕迹江暮云可太熟了,百分百是被冻伤了。
江暮云艰难地眨眨眼睛,从空间里翻出来一管冻伤膏。
冻伤膏和烫伤膏她都有准备,但比起烫伤膏来说,江暮云准备的冻伤膏真的不多,十几管而已,牌子也很杂,都是看见打折降价才随便买点。
原因无他,救急不救穷。
冻伤这玩意和烫伤不大一样,它是可以锻炼耐受的。
有的人在零下十度的环境里待两个小时就会被冻伤,而有的人可以常年生活在年平均气温零下十六度的地方。
如果江暮云自己的身体没法适应温度、建立耐受的话,那她就是把自己用冻伤膏埋起来也没用。
她买冻伤膏,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度过这段适应期的时候可以好受一点。
江暮云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那种仿佛脸上有八百只蚂蚁在爬的感觉,让她一口一口地往肺里吸冷气。
给自己涂完了药,江暮云想起白天秦时文也说过眼角疼,就跑去敲了1502的门,问她要不要冻伤膏。
几分钟后,秦时文打开门,果然也是眼角红肿的样子。
秦时文不肯要她冻伤膏,又图方便不想再跑一趟,就直接拉江暮云一起进屋。
江暮云看镜子里秦时文上药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眼角的一片红肿,总觉得这场景有点儿眼熟。
镜子里的秦时文一边小心翼翼地沾了药膏往眼角抹,一边斯哈斯哈吸冷气,碰一下嘶一声。
江暮云突然就想起来她为啥看这个场景眼熟了。
江暮云郑重道:“姐,咱俩这样真的很像是出门挨了顿打。”
秦时文一下就get到了,她控制不住地开始笑:“我说我怎么看着眼熟呢,就那电视剧里,男主角挨完打以后女主给他上药,戳一下疼一下,然后女主就要眼泪汪汪地问‘你没事吧’。”
江暮云想起自己前几天看完的那本女主出逃九十九次,还能徒手挖腰子的医学奇迹,完美接上剧情:“然后男主一把握住女主的手,俩哑巴终于学会说人话了。这么一算,又一个医学奇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