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外面完全看不出有一点大宴宾客的痕迹。
温如是柔顺地搭着裴仁青的手,缓缓步下车,沿路风景宜人,处处都是花团锦簇的春意盎然,甚至有很多她都叫不出名字的品种。
就连回廊转角处端着盘子的婢女,亦是姿态婀娜,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隐入门内。
到处都流露出了隐忍不住的张扬奢华,就像温侯已经按捺不了的心思。温如是偏头对虚虚牵着她的裴仁青浅浅一笑,但愿这次能够合作愉快,各取所需。
厅内的男人温如是大多不认识,但是他们的女眷,还是很有几个熟面孔,温家的女儿除了温宝仪,全部都在这里了。
坐在上首位的温侯旁边的,居然是打扮娇俏的小十温索月。
十三岁的小姑娘噤若寒蝉,一见到刚入门的温如是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嚣张,只是眼神动了动,木然得有些凄凉。
她们都是温侯成就大业的踏脚石,不管面上再怎么光鲜美丽,内里也迟早会变成千疮百孔。
温如是心下黯然,自己也不过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能够跳出这个漩涡就很不错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帮助别人,就算是要帮,别人会不会领情还是未知之数。
“我家的小九天性纯良,被我养得有些不谙世事,但愿此番嫁入裴家,没有给将军增添什么麻烦。”温侯目光灼灼地盯着裴仁青,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裴仁青轻轻一笑,一把揽过温如是,在特地空出的案前坐下,让她舒服地半倚在自己身上,缓缓抚摸她顺滑的青丝:“裴某有幸得温侯厚爱,能得到一个如此美貌的妙人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一丝不满。”
温如是任由他搂着,探手去取案上的果子,剥开之后自己吃了一个,然后旁若无人地仰头对他笑了笑:“这个好吃。”
裴仁青低头温柔地看她,眼中的爱意缱绻得就像要溢出来:“喜欢就多用点,回去让人多买些送你院里。”
“好,”温如是笑得娇憨,剥了一个送到他嘴边,“你也尝尝。”抬起的皓腕莹白如玉,露出了袖口的珠链。
裴仁青微微低头,轻轻张口含住了那枚果子,唇间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指尖,将一个陷入温柔乡的风流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温侯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从温如是的腕间移开,只要她老老实实听从指令,日后他自会让这个女儿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
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地对望,温侯暂时放下心来,偏头瞥了站在一边的侍婢一眼,示意可以开席。
直到一道道精致的菜品摆在了各人面前的案几上,温如是才收回掐在裴仁青腰间皮肉上的小手,结束这番让她倒尽胃口的深情对望。
她夹起一箸熏干丝,偏头对他盈盈一笑:“要吗?”
腰上估计已经青紫一片,裴仁青哪有心情再给她什么好脸色。但是碍于温侯在场,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宠溺的模样,柔情似水地温声对她道:“你顾着自己就好了,这么瘦,该多补补。”最好是吃成猪。
别人听不出来他的反话,她可不会那么傻,温如是眯眼,再补也不关他的事,自己长成什么样都是莫邪的,跟这个性无能完全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拂开他的手,直起身专心地享用着盘中的美食。
至于席中那帮男人隐晦的谈论,她不感兴趣,也没有仔细聆听的必要。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管好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就够了,如果事事都要她去操心的话,还要裴仁青来干什么。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对于温家越来越精益求精的美味菜肴,温如是很满意。
温侯看着场中各个“股肱之臣”心情也很好,而即将打入敌人内部的裴仁青,如果他能忽略此刻腰间的疼痛的话,应该也是踌躇满志的。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大事进行得很顺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只捕蝉的螳螂,还是黄雀,又抑或只是蝉而已。
用完餐后,男人们进入了后堂,只剩女眷在花厅、院中,一边赏花闲聊,一边等着自己的主子办完正事将她们接走。
温如是不想跟她们待在一起,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虽说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但是明知她们最后的结局,却不能出手帮一把,这让温如是的心里并不好受。
她径自避开众人,往荷花池畔的小凉亭走去,只有一个提着装了几样点心的食盒的小丫鬟跟在身后。
池塘中只有些许泛青的荷叶,连朵能看得过去的花苞都没有,温如是也不以为意,坐在凉亭边的美人靠上,静静吹着徐徐的凉风,心里因为看到姐妹们的那点郁闷也化解了许多。
“……姐姐。”温索月怯怯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温如是回头就看到她红红的眼眶,那竭力忍住眼泪的小模样,让人根本就没法将她跟从前那个骄傲地说着“给我掌她的嘴!”的傲慢小女孩对上。
温索月从来就没有叫过她姐姐,就算是被她揍得最惨的那段时间,她都没有松过口。
温如是蹙眉,挥手打发跟着两人的丫鬟离开,等到看着她们的背影走远,这才转身,拉着温索月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你这个蠢蛋,也不知道避避嫌疑,脑门一热就敢当着下人的面来找我。说吧,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没了外人在场,温索月这才敢哭了出来,攥着温如是正要收回的手就开始掉眼泪:“姐姐帮帮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那人年纪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她努力睁着通红的眼睛望着温如是,温宝仪不帮她,其他姐姐都怪她不该不听爹爹的话,活该受罪被罚。只有温如是,她还没有试过,除了这个老爱欺负她的九姐,她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乞求的了。
“连我自己都被爹给送人了,你觉得我一个傻子能帮上你什么。”温如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答应。
温索月惨然一笑,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在温如是手上讨到过什么便宜,她不信她真的就是旁人口中的傻子,就算是,她现在也没有退路了。
她扑通一声就在温如是面前跪了下来,泪洒衣襟:“我不求姐姐能让爹收回成命,生为温家的女儿命中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姻缘。这些我都认了,就算是像他其他的妾室那样被弄死,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只求姐姐能帮我救出琉清,他去行刺那老头失手被抓住,现在已经被爹关了三天,行刑的人说,他只剩下一口气了,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琉清?温如是挑眉:“你派他去的?”
温索月泣不成声,拉着她的裙裾连连摇头:“温家所有的东西都是爹爹的,只有琉清,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怎么舍得让他去送死。”
温如是叹了口气,小十的隐卫胆子可真大,如果不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真如他所愿了。
她俯身将温索月扶起来,缓缓道:“我只能帮你先去看看他,至于能不能救,我不敢保证,你明白吗?”
“……我明白,”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温索月忍不住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谢谢。”
这或许是两姐妹七年来最亲密的一次,但是两人都没有心情享受这段温情。
温如是拍了拍她的脑袋,抬头召唤神龙:“莫邪。”
☆、第41章 忠犬养成记十六
琉清死了,死在行刑的临时牢房里。
破烂的衣衫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刺目的暗红,精瘦的身体上皮开肉绽,右手和双腿关节已被打断,森森白骨戳出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如果不是温如是还记得琉清清秀的面容,她绝对认不出眼前这个像瘫烂泥一样被人扔在地上的尸体,就是那个腼腆得一开口就结巴的大男孩。
温索月跪在他的尸首旁,单薄的身躯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尖利的嘶嚎溢出口中。
温如是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立在门口放风的莫邪,他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进阴暗的牢房,在他的身体边缘染上了一圈蒙蒙的光圈。
他背着光,黝黑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屋内一站一跪的两个女人,面上无悲无喜。
如果死的那个人是莫邪,她会怎么样?温如是不敢想。
小十说得对,温家的女儿什么都没有,金银钗环都是别人随时可以夺走的外物,只有唯一的贴身隐卫是属于她们的。从十岁,到生命的终结,他们跟小姐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任何亲人都更接近她们内心渴望的那个温暖形象。
可是就连这点仅有的慰藉,温侯都不愿给小十保留,温如是心中梗得一阵阵难受。
回程还是坐的来时的马车,裴仁青说了几句今天进展的情况,见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搭腔,便也停了下来。
车内的气氛沉默得凝滞,少顷,温如是缓缓开口:“听说我七姐两个月后,会嫁入李家。”
“不错。”裴仁青点头,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他没有必要瞒着她。
她抬眼,平静地看着他:“李云未是真的喜欢我姐姐,还是只是利用她?”
裴仁青眯眼回望,微微动了动双唇,最后还是闭口没有作声。
“我明白了。”温如是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嘲讽,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