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不一样,爸爸在她身后,再累也得讲清楚。

    余葵闭了闭眼再睁开,最后一次为自己辩护:“我没有拿,漫画是我攒下来的早饭钱买的。”

    余母更怒:“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你来之前,这个家就没丢过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认错,还在狡辩……”

    程建国眉头一直紧皱,听到这句时,终究没有忍住打断了女人的责问。

    “孩子说她没拿。”

    他抬手轻拍女儿僵硬紧绷的背脊,“小葵,你上楼去把行李收下来,我跟你妈谈点事。”

    余葵不敢置信抬头。

    收行李……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程建国:“刚下飞机时候收到单位批准休假的邮件了,爸爸想接你去住一阵子。”

    愿望成真,余葵差点飙出泪光。她强压雀跃的内心却还是难掩脚步轻快,转过拐角便飞跑起来,直奔自己二楼最角落的房间,拿包塞东西。

    说是在谭家住了一整年,但其实余葵的个人物品很少。除去洗漱工具,就是校服,五六套换洗的衣物,还有课本作业和一些文具。像是早已做好离开的准备,她只花了几分钟打包,便将所有家当塞进行李箱。

    拍拍手上的灰尘,擦掉额头冒的汗珠子,喘息环顾四周,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也是这时,她终于听见楼下传来的争吵摔砸声。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余葵小心翼翼把耳朵贴上门板,想要听得更清楚些,谁料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她爸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葵,要我进来帮你收拾吗?”

    看来是谈妥了,余葵直起身,拧动门把手,让爸爸进来拿箱子,自己拎剩下的大包小包。

    余月如冷眼看着父女俩下楼,环臂嘲讽。

    “白眼狼,养你十几年抵不过你爸带你两天,我瞧你能在那边住半年还是一年,等着吧,搬那么多东西去,等他撒手一走,你还得搬回来。”

    余葵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程建国的工作单位隶属央企,单位很早就分配了婚房,可惜外派这些年,空置的房子只能请隔壁托管。

    邻居向仲学和程建国是大学同窗,毕业后又做了多年同事,连儿女都同年出生,现又都在纯附读书,四舍五入,两家孩子算得上青梅竹马。

    人生同步到这个程度,关系不可谓不亲密了。

    当晚,哥俩才见面就红着眼干了几杯。

    程家的房子空置太久,来不及大扫除,搬进去也还需添置些家居用品,向阳妈干脆拾掇出自家客房和沙发,给父女俩将就一晚。

    “向阳还在学校上晚自习,等他知道你搬回来这好消息,不知道多高兴呢。哦对小葵,枕头不够柜子里还有,嫌热的话,毯子我也放这儿了……”

    向阳妈利落铺完床,便催促她休息。两天两夜没睡好觉,余葵确实很困,脑子里像熬了一锅搅不动的浓稠浆糊。

    一头栽进床铺,把被窝拉到没过头顶,然后断了片儿。

    床铺得很软,舒服又安逸,不知睡了多久,混沌间,余葵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忘了什么呢?

    梦境中,大脑贴心地闪过几串关键词:晚自习、开学、高二、返校——

    老天爷!

    余葵垂死梦中惊坐起。

    暑假作业还没写完!

    一头冷汗的她彻底被这惊天噩耗吓醒。

    按说余葵平时再疲懒,也不至于忘了写作业,偏偏暑假结束前一周,她赶进度那几天,碰上谭雅匀奶奶过寿。

    余母操持在酒店订了桌,寿宴没开始,余葵就被谭雅匀堂妹的京巴犬咬破了小腿。

    她从小怕狗,被狗一路追着跌进门口的喷泉池,谭家一群孩子在边上哈哈大笑,而她当晚就开始高烧不退。

    这还不是最惨的,住院那两天,藏床底下的大批漫画,又被打扫卫生的钟点工翻了出来。

    余月如怒不可遏,一联系前段时间老公皮夹里丢的五百块,当下断定是余葵偷了这笔钱。

    病好才回家,她就三堂会审发难。

    当晚,余月如一页一页撕毁了她珍藏多年的漫画,撕累了还逼着女儿亲手撕。

    积攒多年的命根子一朝化为乌有,余葵的心态彻底崩塌了。当夜就筹谋着去成都找程建国,学校都打定主意不去了,作业自然也没心情赶,剩下两本没完成的练习册就这样被她顺手塞进了书包里。

    按亮台灯,时间是十一点整。

    客厅隐隐还能听见大人聊天说话声,现在开始抄参考答案的话,补到下半夜还来得及。

    余葵拖着沉重的躯体翻爬起身,打开床头的双肩包。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包里竟没有一样属于她的东西!

    发蒙咽了口唾沫,跪在床边手忙脚乱拎起包,哗啦啦往下抖,直到抖落出里面所有的物品。

    可雪白的床单上,除了一台去年十月发售的苹果ipad4、一副耳机、几本天文和物理类的读物、几本封面抽象的外语杂志,一只印着中国航天工程研究院标识的水杯,再没其他。

    作业呢?

    她傻了眼,一整天的回忆在脑海中闪现。

    这书包是党支部发给余葵外公的四十年党龄纪念品,背带上还绣着纪念章,余葵背它从没和人撞过款。现如今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在转盘取行李时没辨认姓名,拿错了别人的四十周年纪念包,甚至还手贱把人家的托运标签撕下来扔掉了!

    余葵腿软地从床上滑坐到地板,台灯光晕照亮她乱糟糟的短发,灰败惶恐的脸蛋,脑门儿上只挂着三个字。

    她完了。

    第4章 第一个愿望

    凌晨阵雨后,校园林荫道上还残存着潮湿的落叶和水洼,朝阳在东方泛起金芒,将纯白色教学楼东侧染亮。

    高二年级走廊,余葵背着手,低眉垂眼听班主任老雷训话。

    “前两天你生病耽误,开学班会也没参加到,分科的事情,你回去跟家人好好商量,等周四摸底考试结束,把志愿表交回我这里……另外,你的物理和生物作业是怎么回事,怎么没交?”

    咯噔。

    预料中的一刻终于来临,余葵本就忐忑的心狂跳起来。

    放以前,她就直接承认自己没写完了,可是老程才回国第二天,要是因为这件事被请到学校…

    余葵下意识害怕爸爸对自己失望。大人对孩子的偏爱有时并不是无条件的,就像余月如每回给她开完家长会,回家都要大发雷霆,看她像仇人一样。

    但她连作业本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只得硬着头皮答。

    “这两本暑假练习册被我弄丢了。”

    老雷:……

    “我以为我的学生不会用这么蹩脚的理由。”

    余葵不擅长撒谎,指甲盖都快被抠掉了,咬牙强装镇定抬头,“老师,我的书包乘车时候跟人换错了,背到家才发现,但是书包里有失主的ipad,所以他肯定会联系我,等包一换回来我就交作业。”

    她选择性讲了部分事实。

    大不了书包换回来,当晚通宵写完。

    老雷盯了她两三秒,似乎在判断,大概鉴于余葵没有撒谎的前科,大手一挥最终放过她。

    “进去自习吧。”

    回教室,九班的同学已经来齐了,坐得满当当。

    因为摸底考试,讲台没有老师值守,时间留给学生自主复习。

    余葵径直走向倒数第二排,拉开椅子落座,抽屉里胡乱堆放着这两天缺席发下来的主科新课本,随手翻了两下,看向隔壁。

    “冰冰!”

    易冰闻声条件反射般坐得板正,瞳孔聚焦在教室内外搜寻一圈,松懈下来捶她,“靠,你吓死老子了,老雷说你妈给你请病假,我还以为你在家补作业呢,你这两天哪儿去了?”

    余葵把新课本摞到桌面,制造了个和隔壁如出一辙的书堆堡垒,又拿出文具摆放整齐,摊开英语必修词汇本,直到安全融入教室氛围,才低声开口:“我去找我爸了。”

    “你爸不是外派好多年了?”易冰反应过来,“逃学啊。”

    余葵食指抵唇,示意小点儿声,然后快速讲了一遍自己去成都的事。

    易冰诧异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秒,一把搂住她,“可以啊余葵,你长那么乖,胆子大起来跟我有得拼,总算支棱一回,你要是在谭雅匀跟前也拿出这气魄,怎么至于被她家的狗撵到跳水。”

    她的个子已经长到一米七出头,长手长腿的,余葵被勒得干咳,双手扒拉下她的胳膊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是怕狗,又不是怕她。对了,你作业写完没?”

    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弭。

    余葵:“摸底考呢,有没有复习?”

    易冰叹气。

    余葵在她的肩头拍两下,“什么都别说了,难姐难妹。”

    易冰家里搞工程出身,近些年转行住宿餐饮业,经营本地一家老牌挂星酒店,祖上八代也没出过大学生,易冰被她爸按头塞进附中,期待孩子光宗耀祖。

    可惜在这所学霸云集、一本上线率高达96%超级中学,从末流中学交高额赞助费进来的易冰,和乡镇中学来的余葵水平差不多,初中地基就没打牢,再怎么努力跟老师进度,也云里雾里如听天书,久而久之,她们选择躺平,轮流霸占九班倒数第一。

    首科语文考试结束,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清一色的白蓝校服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到楼下站队做课间操。

    从高一升到高二,原本的班级站位也换了,余葵从考场出来,像只无头苍蝇,在操场上转了好一会儿,才在人群中搜索到自己班同学熟悉的身影。

    广播体操音乐响起,她赶紧小跑过去缀在队伍末尾。

    易冰正比划预备动作,见余葵来了,主动退到她后排,“你怎么跑高一那去了。”

    余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操场太大没找着,这也太难找了。”

    “我们收卷早,下来时候你们考场都还没开门,不然就等你了。”

    附中大小考试都按成绩排考场,易冰上学期期末考比余葵多一分,卡着末位分到十九考场,跟余葵隔了一堵墙。

    此时,学生会别着红袖章刚好检查到九班,两人都噤了声。

    待人走远,易冰才继续:“我刚看到谭雅匀在升旗台上调试麦克风,今天又是她上台讲话。”

    倒数第三排的女生耳尖,听到谭雅匀的名字也加入话题。

    “也不知道她一天都怎么安排的,钢琴十级,又是学生会干部,又要查勤,又要演讲,什么竞赛什么活动都参与,注意力这么分散还能留在一班,真羡慕她脑子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