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微不足道的交集,但此时置身人群中,她又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因这份交集而跟别人区别开来。假如再晚几年,等余葵接触到饭圈文化,估计就能识别出这正是典型的追星女孩心态,比拼自己认识爱豆的时间比别的粉丝更长,跟爱豆的羁绊比别的粉丝深刻……但现在,她只是有点儿懵懂盲目地窃喜。

    连下午分班,都没能影响这份雀跃。

    ——高二理十五班,余葵,语文121,数学86,英语61,历史69,地理64,政治62,物理43,生物58,化学73。

    易冰翻来覆去看余葵的摸底考成绩单。

    “史地政起码还都及格了,去理科班你怎么想的余葵,你上学期不是还想学文吗?”

    老师还在上面开班会,余葵赶紧嘘声示意她放小音量。

    不好讲是不是因为昨天被人堵在厕所刺激了,她小声认错,“对不起,冰冰,我爸看了一下我成绩单,说我让我喜欢什么就选什么。”

    “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不在一个班就做不成朋友了。”易冰勉强压下情绪,又道,“你真的喜欢理科吗?”

    余葵茫然:“说不上来,要说喜欢的,那我当然喜欢看漫画不喜欢学习。”

    程建国也是理工男,昨晚煞有介事地给她大小考试成绩列表分析一番,得出结论——

    余葵不偏科,她的每门副科在年级的排位都差得均衡,选文选理区别不大。

    谈了一晚,余葵听出来了,程建国对她的成绩很宽容。

    这大概和她自小体弱多病有关,在医院呆的时间比学校还长,小学转回乡下后,外公外婆更是随她躲在家看小人书、动画片。

    初中时代,余葵沉迷于校门口的租书摊,成绩不算好,每个科目都在及格线徘徊,但也没差到请家长的地步。中考前两周,大约意识到再不上进就没书读了,终于悬梁刺股冲刺了一把,低空擦过市一级完高的录取线,奇迹般被补录进纯附。

    大抵也因此,程建国对她的人生有种不管现状再糟糕,未来女儿总能力挽狂澜的迷之自信。

    班会结束,同学们互相道了别,分走的同学开始往返搬运个人物品。

    余葵分到的理十五班在三楼,她想少搬两趟,装书的储物箱足有十几斤,咬牙抬到二楼,用力过猛差点缺氧,赶紧往地上一扔,扶着栏杆歇了三四秒,眼前的黑晕才缓过来。

    “真行余葵,搬个箱子能要你半条命,你体育中考都怎么及格的。”

    身后传来嘲笑声,她一掀眼皮瞥过去,果然是向阳。

    “走吧,”男生把篮球扔给她,端起地上的储物箱,“你帮我把球放教室门口,我给你搬上去,剩下的还要几趟?”

    “再收拾一趟应该就没了。”

    余葵的肌肉传来一阵发力后的酸痛,跟上两步忽然反应过来道,“你们一班没换教室?”

    向阳:“没,我们班就六七个人去了文科班,这会儿老班正开家长会呢,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整天告状。”

    这幢楼每层八间教室,理一在四楼,理十五在三楼,两个班都刚好紧挨左侧端头,共用上下行楼梯。

    这意味着,以后和向阳在学校里碰到的频率大大增加了,跟谭雅匀也是。

    余葵有点烦。

    她擦掉额尖的汗,爬上四楼把球放到一班门口。

    离开时,视线从班级里一扫而过。室内窗明几净,她妈妈余月如正端坐在前排,纯色套裙衬得她气质优雅,眉眼温柔。

    每学期起码两三次家长会,她的妈妈可能缺席她的,却从未缺席过谭雅匀的。

    余葵眼睛被刺得生疼,默不作声盯着看了两秒,转身朝楼下走。

    向阳见她下来脸色不太好,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余葵没说话,向阳估摸着她可能是心里不舒服,回头朝楼梯上看一眼,试探劝道:“谭雅匀她爸在体制里上班确实不好请假,你也别生你妈的气了,后妈不好当嘛,之前不也都样,她来给谭雅匀开家长会,你从前都不生气,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大?”

    走到没人的楼梯口,余葵停下脚步。

    “我问你,你是我的朋友,还是她的朋友。”

    向阳:“我当然是你朋友,但她毕竟也是我同班同学……谭雅匀没有亲妈,其实也挺可怜的。”

    “对啊,就她可怜。”

    余葵快笑了,“我虽然有亲妈,但她从没给我开过家长会,同学们都觉得我是没爸没妈的孩子。你呢,你要不认识我,你也觉得她俩才是亲母女吧?”

    他没法否认。

    一班的同学甚至都不知道谭雅匀是重组家庭。

    “小葵……”

    向阳小声唤她,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讪讪拍了拍她肩膀示好:“你爸不是回来了吗,都会好的,别想那么多了,开心一点。”

    他不提这还好,提了余葵又道,“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爸为什么回来。”

    不等人说话,她平静阐述:“因为谭雅匀偷拿了她爸的五百块,让我背了锅,他们家觉得我是小偷,我妈把我漫画全撕了,我逃学去成都找我爸,求他把我也带去东南亚,他觉得孩子不读书不行,所以才请假带我回昆明。”

    信息量太大,向阳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开学的病假是逃学去成都了?”

    “我还有其他办法吗?”余葵反问。

    “他们没一个人相信我,也从没认真听过我说一句话。我可以接受他们区别对待我跟谭雅匀,这怪我成绩差,可是我接受不了被刻上小偷的标签。一想到以后他们再丢东西,还能把责任推给我、冤枉我,我就在那个家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向阳尝试做和事佬,小心翼翼试探:“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

    余葵气涌到胸口差点没背过去,心情复杂看他一眼,长叹一声,彻底放弃解释,“算了,我能指望你什么呢,你愿意相信有误会,那就是有误会吧。”

    向阳:“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怪谭雅匀敢放出那种威胁,连认识十几年的朋友都说这种话,别人又怎么会信,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他讲这些的,白费力气。

    余葵在肚子里骂了一万遍向阳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账东西。听着他一句比一句不顺耳的安抚,冷冷打断:“你清楚自己在拉偏架吧?但凡你还记得我们是朋友,请你往后别再跟我提这个人。”

    说罢加快脚步,径自下到二楼,迎面正撞上一大帮理一班的学生。

    个子高的那几个跟向阳打招呼,约他放学打球。

    多事的还吹口哨打趣,“向阳,又给你小青梅搬课本呢?”

    “一边去。”

    向阳心情糟透了,正要追着余葵穿出人群,忽然被一道轻柔和煦的女声唤住。

    “向阳——”

    下楼的两人脚步都不自觉一滞。

    余葵偏头望去,谭雅匀正好走到她左侧,和她就隔了几寸,身高足比她高半个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在侧,女生继续道:“你在这儿啊,班主任到处找你,让你带男生们去领新教材。”

    男生喉咙滑动,下意识看了余葵一眼,“我的课本还没搬完……”

    谭雅匀:“没事儿,同学们也没搬完呢,等会儿领完教材再搬呗,再晚去教务都下班关门啦。”

    说话间,放学铃声响起。

    她眉头微皱,显得怪为难,“还是你有什么比领教材更重要的事情?实在走不开的话…也没关系,我替你跟班主任说一声。”

    更重要的事?

    向阳朋友多,好事的纷纷起哄揶揄,又朝余葵看过来,笑闹声渐涨。

    此时放学铃声响过第二遍,学生和家长们从教室鱼贯涌出,停驻的学生拥堵住上下通道,不过顷刻间,楼梯变得狭窄,余葵不想再听,错开身下楼,才迈步,脚背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来不及反应,她一脚踩空台阶,整个人都被惯性带着踉跄朝下俯冲——

    她的瞳孔惊恐放大,差点急出眼泪,心里狂骂,谭雅匀这个天底下最能装的塑料袋她又来阴的!

    这么摔个大马趴,她轻则在全年级面前丢脸,重则鼻青脸肿,缺胳膊断腿。

    她在示威,在为那天的争吵报复!

    余葵几乎已经绝望闭眼,准备正面迎接地板的冲击。

    千钧一发之际,隔壁忽然有人伸出手来——

    那人长胳膊长腿,只不过随意横栏了一下,便彻底截断她下坠的冲势。

    可惜余葵是个平衡能力为零的运动废,惊险扶到对方胳膊,又不争气地因反作用力屁股朝地后仰,眼看还得摔一跤…混乱间她囫囵一抓,不知拽到了谁的包带。

    噗通!

    布包落地面发出一声撞击的脆响,借到力的身形终于稍缓,她被正后方赶来的向阳稳稳接住。

    一场楼梯间踩踏事故消弭于无形,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钟。

    余葵惊魂未定站直,抬头扫一眼,后知后觉发现,眼前帮自己免于丢脸摔跤、救苦救难的大英雄,竟然是一群女生早自习课间趴在栏杆上刚刚欣赏过的男生!

    那英俊的脸蛋近在咫尺,皮肤比她还白净!

    她干了什么?

    她刚刚抓到了漫画男主角的手和胳膊!

    余葵咽了口水,心脏砰砰狂跳起来,眼神乱飞不敢再看,仓促低头道谢。

    少年眼皮半掩,下巴浅淡一颔。

    算是回应。

    他个儿太高了,从余葵的角度,只能看到人收手,腕部很快地转了转,一言不发插回校服裤兜,冷淡地顺着人潮与她擦肩而过。

    余葵肩膀沮丧地下垂,回神,望向地面。

    谭雅匀的书本洒了一楼梯,那处传来碎裂脆响的台阶上,已经淌了一大滩米白色稀泥般质地的液体。

    谁能想到,她竟然阴差阳错拽掉了始作俑者的帆布包,这算不算现世报了?

    有人校裤被泥点飞溅到,还弯腰扒拉查看了瓶子碎片。

    “我靠,是粉底液啊!”

    “还迪奥的呢,高端品牌啊,我说怎么搓都搓不掉。”

    到底摔坏了东西,余葵本来还下意识不安,闻言蓦地抬头。

    “同学,你认识这种粉底,多少钱一瓶?”

    男生以为她害怕赔钱,嘟囔挠头,“我也是看我妈用的,好像是五百来块吧。”

    话音刚落,瞧着余葵身形发颤,好似被吓到了,又赶紧补充,“不过也可能我记得不太准……”

    第7章 第一个愿望

    余葵当然没有被吓到,事实上,她激动得都快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