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颤着搭上电脑桌,站起来,手足无措想了半晌借口,最后颤巍巍在聊天框里组织语言: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在网上说吧。

    她闭眼发出去,又继续打字。

    小葵花生油:其实现实里的我是个很内向的人,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聊过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你甚至看过我的日记,我总觉得自己在你面前一览无余,隔着网线还好,要是见了面,也许咱们就不能再维系这样的对话方式了,我会…会觉得很奇怪!

    时景想了想,觉得可以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他一开始就知道余葵是这样的性格。

    少年长叹口气。

    虽然还是失落,但生气的感觉已经平息了,起码他清楚了余葵逃跑,掩藏自己的网友身份,正是因为她同样认真地对待这段友情,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出现变故。

    返景入深林: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对哦。

    他从北京那样的国际大都市转学过来,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边,今天又刚好参加完别人的生日宴会,热闹过后,一定很孤独吧。思及此,余葵有点愧疚,她都没好好关心过他的状态。

    她忍不住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时景:与其说喜不喜欢,不如说习不习惯,我还在适应。偶尔觉得在这里空耗时间没有意义,但又偶尔,会有让我觉得有意义的人和事情。

    余葵:就是说,你现在的情绪像是一个天秤,今晚往没意义那边偏了,是吧?

    她就说嘛,肯定不是她的原因。

    时景:你说的对。

    时景:还有一种可能,我突然发现我的好朋友,有比跟我关系更亲近的朋友,还不止一个。

    宋定初么?

    余葵小心提供解决方案:要不,你也再找几个?

    时景:……你当朋友是大白菜?还可以随便批发。

    这就头痛了。

    余葵对待这方面可谓宽容至极,她的朋友们也都不止她一个朋友,这道题她解不了呀!

    抓耳挠腮安慰半晌,感觉时景的情绪总算开始好转,她才精疲力竭仰倒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三次元发生什么没关系,只要网上的小葵和景神还是好朋友就行!

    不过,哄男人可真难呐!

    这漫长的一晚还没过去,余葵学习结束,临睡又接到一通电话。

    是她乡下的好朋友四饼打来的。

    四饼爸妈因为倒闭的早点摊打架,打完把她也给打了一顿。两个人去民政所离婚,分孩子时候都想要男丁,然后四饼妈妈就偷偷把弟弟领走了,她爸气急败坏,说让四饼自生自灭,以后的生活费也不给了。

    职高读不下去,四饼干脆跟老师说了一声,这就算辍学了,现在拿着身份证来城里打工。

    余葵大惊:“你现在在哪儿呢!”

    四饼:“刚出西部客运站。”

    余葵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踩着拖鞋就去拍她爸爸门板。

    “爸!爸爸!”

    把人接到家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四饼离家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脏得不成样。她俩身量差不多,余葵原本想把自己的找给她,四饼咧嘴笑:“没事儿,我都带了,是我听我奶说,出门在外穿脏点安全。”

    程建国给她俩一人热了一杯牛奶,还有一碟烤饼干。

    四饼洗完澡出来,吃得狼吞虎咽。

    好朋友发生了那么大的人生变故,余葵看着眼睛酸,四饼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拍掉掌心的饼干碎屑捶她肩膀。

    “你可别哭啊葵,那个家里我早不想呆了,之前是想着好歹把毕业证拿到手,现在既然读不了了,早点出来挣钱也挺好的。你看着吧,我肯定比我弟有出息,以后把他俩肠子都悔青。”

    虽然家里是三室一厅,但没有多余的床,所以她俩只能睡一间,好在余葵的床不算大,但挤下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

    “我给你看个秘密。”

    关上卧室门,余葵便神秘兮兮趴床底叫唤:“物理,出来!”

    小狸花一溜烟窜进她怀里。

    余葵抚摸两下,又递给四饼,“我捡的,可爱吧!”

    “可爱。”四饼手用指头把猫毛撸顺,说道,“小葵,你爸对你可真好。”

    余葵:“嘘!这事我爸还不知道呢,我瞒着他偷偷养的。”

    四饼其实不是说这个。

    她觉得余葵房间的摆设很温馨,有配套的衣柜和书桌,还有台灯,窗边插了鲜花,窗帘也洁白柔软,是她只有在都市剧里才会看见的女孩子的闺房。她在家里只能跟奶奶挤一间睡。

    想到这,她深深感慨:“还好你爸他回来了。”

    余葵深以为然。

    “谁说不是呢,如果我爸不回来,你今晚可能就没地方住了,我妈根本不可能答应我学习以外的任何要求。”

    说到学习,四饼的目光艳羡地移到余葵书桌前密密麻麻贴满的公式和待背单词上。

    “小葵,你的变化真的好大啊。原来从前在乡下,你不务正业都是被我们这帮人带的,现在周边环境一换,你也变得爱学起来了,我就说嘛,我一直就觉得,你不是属于我们那里的人。”

    堕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哪能怪在旁人头上。余葵连摆手:“才不是呢!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努力的。”

    四饼却坚信自己的理解:“你现在都有点学霸气质了,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名牌大学!苟富贵,勿相忘!”

    名牌大学可能还有点远。

    余葵心虚,不过话却是记心里了,关灯辗转躺在床上,她不禁为好朋友的未来担忧,“饼,你以后该怎么办啊?”

    黑暗中,四饼安慰:“走一步是一步吧,你也不用为我操心,不是快月考了吗,你明天好好学习,我明天去找工作。我奶说,有手有脚,到哪里也不能饿死。”

    城市另一端。

    到家后的时景,和书房里出来的周秘书碰个正着,男人脸上带出笑意:“小景,生日会回来了啊,人多不多,玩得开心吗?”

    时景不得不停住脚步,跟他寒暄两句。

    “挺多的,还行。”

    “看你跟同学们相处那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做秘书的就是心细如发,说着说着,他唉了一声,“你这裤子怎么回事,怎么淋湿那么大块?”

    时景耳朵微红,书包往下挡了挡。

    “成叔叔开车急刹,喝水洒的。”

    “这个老成,平时开车不是挺稳的嘛,我得好好说说他……”

    “我去洗澡了。”

    怕周秘书再发现什么端倪,他随意找个借口,加快脚步朝里走。

    也幸好今天穿的是深色裤子,否则可能不止周秘书,连余葵都会发现,密闭的车厢里,他竟然起了一些少年控制不了的生理反应。

    第24章 第二个愿望

    四饼只在家里呆了两天,就找到一份理发店学徒的工作,直接搬到了发廊在居民楼租的员工宿舍。

    人一走,余葵不需要按时关灯,学起来更加废寝忘食。

    她内心有一种恐惧,越往下学,越觉得自己缺漏的太多,越缺乏底气。尤其和附中的学生相比,她欠缺的还不止是课内知识,还有课外横向知识面的拓展延伸。

    她渐渐明白差生为什么被歧视了。

    学习真的很难,需要持之以恒的专注和耐力,需要不停地与外界诱惑做斗争,早上想赖床的时候、写作业想喝水、吃东西的时候,路过书摊移不动脚的时候,看着堆积如山的课本只想逃避的时候……

    每每这时,她就打开q.q列表,看看时景的漩涡星云头像。

    少年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像地表到宇宙那样远,她已经落后于大家的平均起跑线,再不肯努力,月亮就永远只能是天上触不可及的月亮。

    考试前一晚,程建国起夜上厕所。

    看见卧室门缝里透出光亮,惊诧地敲开她房门:“小葵,你怎么还没睡?”

    余葵没抬头。

    “生物还有两页知识点没背完,背完我马上就睡了。”

    程建国严肃把本子从她面前抽开。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看表才发觉,时针已经转过了凌晨三点。

    她有些讷讷,“我…我背起来就没注意。”

    程建国看她的本子,是纯附整理的内部教参,印发时间在昨天。

    他一页页从余葵背的地方往前翻,开口问:“前面你都背完了?”

    余葵点头。

    程建国讶然,“就两天,背了那么多?”

    “我们老师说,生物难在背诵和理解,想拿高分首先得背,我就一边背,一边把课后练习做了。”

    他还没从消化中回神:“一下子塞那么多东西,头不疼吗?”

    余葵想了想,点头。

    “有点。”

    程建国叹口气,在床边坐下来。

    语重心长劝她:“小葵,你这样学不行,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一天学一点,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人的弦绷太紧,是会断的。”

    “可是,从前就怪我把弦放得太松了,今天才会落后大家那么多。”

    程建国:“只是一次月考,你在着急什么呢?你还有那么多考试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