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葵清早起床,从漫画里挑了两三本塞进书包,吃了一大碗米汤泡饭,坐上了返城的大客车。

    外婆把她送到客运站,连着瓜果蔬菜一起搬上车,嘀咕道,“没良心的小东西,跟你妈差不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屁股都没焐热呢,住一晚上就走。”

    “外婆,我下次再回来看你,我昨天跟我爸吵了架,还没跟他道歉呢。”

    老太太瞪眼:“要道歉,回来之前你咋个不道嘛,睡一晚上就想通了哦,浪费车票钱。”

    余葵煞有介事点头:“对啊,我昨晚听一个朋友说了他爸爸的事,突然觉得我爸爸挺好的,宁愿放弃晋升也要回来照顾我上高中。”

    “知道就好,你爸爸现在供你吃供你喝,你少惹他生气。”

    大客车启动,余葵趴在车后窗上,看着外婆的身影在汽车站前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才转身坐稳,系好安全带,打了个哈欠。

    昨晚跟时景聊天到很晚,最后实在顶不住困意,她才抱着手机睡着了。

    回到家乡这一夜,她睡得很踏实。

    程建国现在还没打电话来,大概率还没注意到她压在台灯底下的转班申请,压时候她折了两折,位置不太显眼。

    时景提醒的挺对的,班主任说她浮躁,可她并没有因为浮躁耽误努力,成绩虽然没有进步,但也没有退步吧?即便适应得慢了些,但老师讲课时,听不懂的内容越来越少了,这不就是她可以在压力下成长的最好证明?

    和一班的同学比起来,余葵确实欠缺了太多,但她也清楚自己薄弱的地方在哪儿。

    有句话说,学霸考满分,是因为卷面只有满分。

    她第一次听见时羞愧至极,现在换个角度想,在应试教育的框架下,这不正是她的优势吗?

    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理科。

    高考只剩七个月,她大可不必拥有远超过满分的实力和宽广的知识领域,只需要尽可能地掌握高考体系内的技巧,持之以恒努力刷高卷面分数就好。

    至于姚老师的想法,管她呢。她从小经历了那么的偏见,不也一样在非议中不偏不倚地长大了吗?

    昨晚时景拍照给她看,她自己日记里画过的漫画。

    年代太久,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那是幼儿园毕业考试,她考了五十分,余葵不懂这个分值的含义,还傻乎乎开心挥舞着卷子,路过田坝跑回家,对每个问候她分数的大人,自豪报出:“考了五十分!”

    出卷子的老师是对门的姐姐,吃了余葵外婆塞的两枚土鸡蛋,为保她顺利升上一年级,特地提前一晚辅导她写过一张一模一样的卷子,可惜余葵太小不争气,只记得小黄虫和蚂蚱几条腿,写过的卷子完全没在她脑海中留下痕迹。

    村口的叔伯阿姨笑得直不起腰来,直言余葵长大,唯一出人头地的途径,大概只能嫁个有钱人做老婆。

    回想起来,倘若她真是容易被别人的评价激怒的人,十多年前就该好好学习的。

    现在,她要回家,趁程建国还没发现,撕了那张转班申请。

    她凭本事进的一班,凭什么要转走。

    漫画里的主人公绝不认输!

    第56章 第三个愿望

    余葵从出租车后备箱费力抱出瓜果蔬菜,正犯愁怎么拎到家,就碰见向阳打球回来。

    “你忽然回老家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向阳随手把球搁在门卫室,替她提着大包小包上楼。走在前面,余葵看不到的地方,他神情有点怅然,“小葵,你现在人在一班,我反而觉得跟你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余葵反驳:“我前几天晚上不是还跟你一起做卷子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从前一块上下学,现在连荣大爷都眼熟时景了,你跟他一块儿玩之后,都不搭理我了。”向阳闷闷不乐。

    “你又不是小学生,干嘛还纠结朋友跟谁多玩一会儿,跟谁少玩一会儿。”

    余葵开门,在玄关换鞋。

    叫了两声,发现程建国不在家,她喜出望外,直冲主卧,顺利把那张转班申请从台灯下抽出来塞兜里。

    办完这事,她心里总算松口气,到处找叫了物理一圈,甚至都趴到床底下找了,却始终没见猫的踪影。

    该不会被抱走送人了吧?

    她心里空落落的,沮丧塌下肩膀,步伐沉重从卧室走出来。

    直到路过电脑桌,脚步一顿——

    客厅角落有个崭新的猫砂盆和喂粮碗。

    包装盒都还堆在那儿没扔,看小票是昨晚买的,选的还是粉红色。

    阳台上晾晒着她前两天换下的脏衣服。她最喜欢的那件白棉衣,上周胸口的小恐龙图案不知在哪被刮出一道缝,棉絮露头,此时也被程建国用颜色相近的蓝棉线精细缝补起来。

    余葵想笑但眼睛又有点酸,哪怕昨天刚吵完架,哪怕被她的质疑伤透了心,男人仍然默默做了这些事情。

    近十二点,程建国抱着猫到家。

    余葵歪头从厨房探出脑袋,“爸爸,你去哪儿了?”

    程建国见她回来那么早,明显诧异了一瞬,把龇牙咧嘴的物理放回地面。

    “我问了社区办事处的小肖,他说养猫得打疫苗,我带它去戳了一针,这小崽子还挺记仇,出门还好好的,回来就把我恨上了。”

    他见余葵在煮东西,忙进来洗手,自然地系上围裙,接过锅铲。

    “你去玩吧,这里我来。”

    揭开锅盖一看,他奇怪,“唉,哪来的饺子?”

    余葵:“外婆今早包的饺子,让我带回来别冻,直接煮了吃。”

    程建国动作一顿。

    “你外婆真好,你以后要好好孝顺她。”

    本地人没有特意包饺子的习惯,程建国年少丧父,远离故土,这饺子是包给他这个前女婿的。饺子还没浮起来,他干脆趁这会儿炒两个菜,动作麻利切好了瓜丝,却见余葵磨蹭半晌还在厨房。

    “怎么了?”他问。

    余葵嗫嚅半晌,鼓气勇气。

    “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男人什么也没说。

    把火调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管夹心糖递给她,“回来时候在超市里买的,我看你常吃的是草莓味。”

    余葵心更愧疚了,她接过糖发誓:“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我一定不会再瞒着你了。”

    “爸爸相信你,事情都过去了,不过小葵,你这辈子可千万不能再做这么莽撞危险的行为了,生命很珍贵,大家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失去它,有的事情是来不及后悔的。”

    “嗯!”

    余葵点点头,蹲在墙角给爸爸扒蒜。

    长久以来的第一次矛盾,在平淡温馨的日常中无声无息化解。

    余葵意识到,越长大,她越敏感地拒绝与大人进行深层次交流,但程建国对孩子的好,却直白简单到,只需一个好爸爸的褒奖,便能让他感动落泪,他对她的人生没提过任何要求,只希望她健康平安。

    是她想错了。

    世上总有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宽容无私又深切厚重的。

    周日,余葵大清早起床开始眼皮跳。

    离校时候豪气冲天,现在想起柜子里那一大沓卷子就心神不宁。

    像所有赶着抄作业的学渣一样,她吃过早饭就赶到学校,拉开柜门,卷子和教辅资料稀里哗啦掉出来落在地上。

    戴上耳机,铺平卷子。

    她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三小时写完一套理综卷和一套数学卷子,剩下的两个小时,又把教辅书上零散勾出来的题都写了,抄完错题笔记,写了两篇英语作文。

    把记录本上的代办事项一条条划完,已经是六点半,她一路小跑到二楼,站在十五班门口叫人。

    陶桃正在教室后面,插座那儿用卷发棒帮别人卷头发。

    余葵把她拉到走廊尽头的阳台,“陶桃,我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该告诉你。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不要太伤心……”

    陶桃被她的严肃逗笑了,“到底什么事儿啊?整得神神秘秘。”

    余葵深吸一口气。

    “你男朋友,他是个花心大萝卜,文艺表演那天晚上,他和文艺部的女部长接吻了。”

    “你确定是他?”

    “我确定,那是表演结束的时候,在大礼堂二楼,我和时景正好路过。”

    看着陶桃的笑意在脸上龟裂,神情从惊诧变得脆弱。

    余葵的内心也开始惶惶。

    刚上初中那会儿,班里有个女孩对她特别好,每次抬头都冲她笑,请她喝过汽水,排队打饭不忘给余葵带一份。

    女孩是优等生,男朋友却是年级有名的混混。余葵偶然发现那混混,在四饼家摊子附近和别人调情,上早读第一时间告诉了她,女孩却不相信,觉得她在挑拨离间。

    即便后来他俩确实因为男方劈腿分手,两人的友情却再也不复从前,女孩大概觉得没法面对她,毕竟余葵见证了她不愿示人的羞窘和难堪。

    人心是世上最难揣摩的功课。

    她是冒着失去朋友的风险,才鼓起勇气将一切和盘托出的。

    陶桃仰着头开始流眼泪了。

    “对不起。”

    余葵手足无措递上纸巾,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在15班这一年,她亲眼看见了陶桃有多喜欢她男朋友,自己揽下早恋的责任,冒着再被发现一次就退学的风险,偷偷继续和他交往,多少个没有老师值守的晚自习,她面上带笑跟余葵诉说自己恋爱里的琐事。

    发生这样的事,连余葵都觉得颠覆,更别提她了。

    女孩边擦眼泪边擤鼻涕,还一边生气:“又不关你的事,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余葵忙附和点头,“对,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你别伤心就好,你打算怎么办,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不然咱们去把他自行车胎捅了吧!”

    陶桃哭得更大声了。

    她第一张纸巾完全哭湿了,余葵又递上新的纸巾。

    等到陶桃哭累了,眼睛肿成个大桃子,才想起来问,“那个部长成绩很好吗?”

    余葵回忆了一下,“我之前在年级大榜上见过她一次,好像是年级九十多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