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高,肩膀平阔,余葵仰头偷瞥他一眼,放平音调:“这点东西我拿得动。”

    话一出口,她后悔得恨不得捂上嘴巴。

    余葵!

    你在干嘛!

    这样说话显得人很小肚鸡肠,她平时根本不这样!

    好在时景似乎并没有听出她别的深意,唇微掀,“我在的时候,你就尽管使唤我,咱们家有重量的东西都放着我来,你的手留着画画儿。”

    咱们家。

    余葵心猛然一跳,脸涨得通红,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轰然一声都化作纷纷扬扬的粉尘,她一时觉得时景是口误,一时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眼瞧一对金童玉女朝自己走来,管家小姐大受打击,唇角的笑意差点挂不稳,眼神难掩失落地注视着两人从面前经过,实在没忍住开口。

    “时先生,两位是朋友吗?”

    时景脚步一顿,抬起空闲的胳膊,在余葵肩膀上搭了一下:“是我女朋友,以后她住这边儿,你就留她的微信吧,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她说。”

    女朋友……

    再朝前走,余葵跟踩在云里雾里似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眼前的情况,好像又回到了高三刚进一班那会儿,近距离接触,成年时景就像男版美杜莎,荷尔蒙爆表,有着天然的引诱力,一举一动都摇摆着她,对心脏负荷太大了。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支棱起来,现在她才是甲方!

    一进电梯,余葵抱起手发难。

    “我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呢。”

    时景敛眸,搭在她肩膀手的手也收回去了。

    他按下电梯开门键,冷白昳丽的脸多了两分说不上来的黯然,“对不起,那不然,我现在回去跟她解释?”

    那更不行!

    轿厢开到一半,余葵又随手把关门键按上,“算了吧,这样多刻意。”

    看着轿厢镜面反射出她一脸淡然,余葵自己都觉得自己装模作样,她现在可谓把恋爱中女人的喜怒不定展现得淋漓尽致。

    电梯上行,时景低声解释。

    “她问我要微信号,我不确定她是否公私分明,所以想等你回来加她。我想着,告诉她你是我女朋友,也许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哦。”

    她极力按捺唇角,眼尾却还是掩饰不住地翘起来。

    第80章 第四个愿望

    摊开的菜谱还放在橱柜边上,时景几乎不怎么下厨,首次尝试做她的家乡菜,味道竟然比她做的好,连配菜的土豆丝都宽窄一致,根根分明。

    这令人妒忌的该死的天赋!

    在痛心中吃完大餐,余葵接到了她爸从老家打来的电话。

    “葵啊,单位今天组织去果园玩,给你摘了两箱枇杷樱桃,你发个地址,爸爸寄生鲜冷链过来,快递站的人说,明晚就能吃上。”

    “爸,你少寄点儿,樱桃两天就坏了,多了浪费。”

    “你不是有室友吗,也给人家尝尝。”

    程建国还不知道她换了个男室友。

    余葵眼瞅向客厅,多少有点儿心虚。厨房洗碗机发出运作的轻响,时景正拿着工具笔修理她之前用坏的数位板,茶几太矮,他个子太高,只能屈居坐在她的小黑猫三角矮凳上。

    田螺美男挽着袖子,敞开长腿,低头垂眸,侧脸专注认真。桌面的零件分门别类,像士兵一般整齐地排列在桌面,等待它组装。

    怕他出声,惹得程建国问东问西,余葵躲进卧室接完下半通电话,再出门,数位板已经修好了。

    他把两个板子上的完好零件凑到一块儿,给她拼凑出一个新的,余葵不敢置信地插线、开机调试,坏了一年多的板子,竟然真能用了!

    她眼眸亮晶晶充满对大佬的崇拜。

    “你还修过数位板啊!”

    “没有。”

    时景云淡风轻收起工具箱,“从前帮室友修过手机,我看了一下网上的原理图,感觉应该不难。”

    “谢了哈,我爸请你吃樱桃。”

    余葵本来就试试笔,谁料触感太好,一画就沉浸了好几分钟,忽然想起正事,回头,“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咱们班徐方正和梁爽一起去了北大。他俩下月初结婚,上午在班级群里给大家发请柬呢。”

    时景点头。

    “说过的。”

    “今天大家都在群里聊你,说高中毕业以后,就少有你的消息了,q.q账号也不怎么登录,徐方正想给你发请柬都联系不上。”

    余葵叹气,“你为什么都不理同学们呢?”

    “我那账号被挂到很多地方,列表常收到陌生人的临时会话,从前我会定期花时间清理账号,把好友的消息挑出来回复,后来——”

    时景浇花的动作顿住,声音倏地低下去,“就没再清理过了,没空,也怕。”

    余葵没听清,“什么?”

    放下喷壶,他从阳台那转回身来,“新生时期能拿到手机的机会本身不多,再者,我怕从认识的人那儿听见你的消息。”

    余葵完全怔住了。

    她没料原因竟然跟自己还有关系,脑子嗡嗡地,“后来,是指我删了你之后么?你为什么会害怕听见我的消息?”

    “无论听见你过得好,还是不好,恋爱还是没有恋爱,那些羁绊和不甘会让我没办法安心呆在学校。”

    大脑想要避免痛苦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回避和她们共同认识的人社交。连余葵都不理他了,他就更不想理其他人。他使劲地把想念往下压、再往下压,才能让自己维持在一个心理稍微平衡的状态。

    余葵心像被大卡车碾碎了。

    她曾大胆猜测过,时景说不定喜欢她,但从来不敢妄想,这份喜欢竟比想象中深沉得多。

    她懊悔地喃喃低语。

    “…我都不知道,你那会儿要是来找我就好了。”

    找过。

    还不止一次。

    但时景已经克制了那么久,状态最坏的时候都扛过来了,现如今,他更不愿让余葵知晓自己病态的爱意,任何拯救式的爱情都会叫人觉得窒息沉重,他只想尽量让她轻松、快乐点儿。

    他敛目,掩下情绪。

    只淡平叙述:“我不知道你包丢了,刚被删掉那段时间,心里还怀抱希望,是因为集训拉练失踪太久,你一时生气,后来时间越长,发送过去的好友申请和短信通通石沉大海,我才意识到,你或许讨厌我了。”

    “我有时候打开聊天记录,会觉得难受,大一半年,我竟然说了47次要集合来结束对话,你生气是应该的,作为朋友,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单方面从你那儿汲取情绪。”

    “我——”

    余葵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有一瞬间,她险些拆穿自己的谎言,安慰时景删他不是为这个,只是因为喝了一壶绝望的飞醋。她烦躁挠头,扔开数位笔朝他走去,努力安慰,“我没有讨厌你,从来没有,和你聊天我很开心,哎呀,反正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

    时景纠正,“不,是我的错。”

    余葵据理力争,“怪我,是我先不打招呼把你删了。”

    时景分辩:“是我情绪不稳定,瞻前顾后,缺乏勇气。”

    余葵仰着头气鼓鼓反驳:“不准再争了,就是我的错!”

    四目相接,此时两人鞋尖距离只剩不到五寸。

    她颈根儿都仰得有点酸,但还是倔强地不肯率先挪眼让步,男人却忽然伸手——

    在余葵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托着腰把她整个人从地面抱起来,唇边溢出一声愉悦的喟叹,无奈地纵容承认,“好吧,你的错。”

    余葵眼前一晃,重心失衡,稀里糊涂夹紧他腰,胳膊搂着他脖颈把自己悬挂稳,肌肤隔着薄薄的居家服紧密相贴,成年男性的气息和体温争先恐后触抵她的感官。

    她脑袋彻底宕机,无暇思考,呆滞问:“怎么,做错事的人还要接受惩罚吗?”

    “小葵,你在想什么。”

    时景忍俊,强压着话里的笑意,“你的拖鞋踩到营养土堆,我带你去洗手间把鞋底冲洗干净。”

    她的脸蛋哗地憋红了。

    “洗就洗,你跟我说一声,我又不是没有脚,自己会走嘛。”

    时景义正严词。

    “下午刚拖的地,抱起来走比较省力。”

    余葵执意要自己洗,时景便抱手倚在门框上看她。

    花洒里温热的水流涌出,狭小的空气中漫起弥散的水汽,玻璃窗被氤氲的雾气笼罩,他的眼眸也变得悠远温柔,似有水光流动。

    无论过程如何,此刻时景只剩庆幸。

    庆幸当年,没有在低谷期把最糟糕的一面向她展示,溺水的人假如想把感情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会导致一段关系失衡;庆幸两人过去积累的情谊,没有被时间和距离磨灭殆尽;庆幸他在一个不算晚的时间回了北京。

    所有的幸运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他不敢奢望却又如此真切的奇迹。

    周四,还是时景做饭。

    余葵下班耽搁了一会儿,到家时,陈钦怡已经提前到了,时景在厨房备菜,她就跟个小学生似地,规规矩矩把手放在膝盖,机械坐沙发上看科教频道。

    一见余葵进门,陈钦怡猛松一口气,小跑上来替余葵挂衣服,压低声嘀咕,“我好紧张,跟大神独处,果然不是凡人能干的事。”

    “他又不是妖魔鬼怪,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你怕他干嘛。”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现在都把人从天上拉下来给你做饭了,才来装淡定了,当年你在操场水池上把沙蹬人家眼睛里时候,比我还紧张呢。”

    余葵被一提醒,也觉心虚,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往事不必再提,待会儿多吃点儿。”

    说罢挽袖子,雄赳赳进了厨房帮忙。

    好友在家,陈钦怡总算壮着胆子起身,四处打量,小区环境很棒,从阳台望下去,大片的草坪和绿植、水池。室内装修是简约的现代美式风格,餐厅又宽敞又明亮,隔壁还有间琴房,放着气派的三角钢琴,从南到北没有一件不和谐的家具搭配,不奢华,却极有品味,瞧着就知道是有底蕴的家庭。

    做婚房够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