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慈在学校的表现很正常,甚至太过正常。
每天上课,下课,吃饭,偶尔逛街,临近期末就去泡图书馆,疯狂背书,考试成绩中等偏上——这是许多大学生都有的轨迹。
她不是一个凸出的女孩,在班级没有任职,平时也没有社团活动,为了德育分在期末随便参加小活动凑数,平平常常。
在寝室也一样,和每个人相处得可以,但都不深,几个女生回忆得细细碎碎,季岚发现她们对陆小慈的家世都没有提及。
大学是个小小的社会,一个气氛比较融洽的宿舍来说,对彼此的家庭完全不知道说不过去。
“陆小慈都没有跟我们说过。”
一个女生回忆着,和其他两人对视几眼,“开学第一天,她也是自己来的吧。”
“放假的时候也不见人来接她。”
“但是小慈很大方啊,也没有兼职。”
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但是吃穿不愁,季岚想起她刚刚在陆小慈桌上看到的几瓶化妆水,动辄上千。
“小慈好像有个男朋友,”开门的那个女生忽然说,“都在她衣柜里,有很多礼物盒,她说都是那个男生送的。”
“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是啊,但她经常出去约会啊。”
季岚:“……”
她看到那些礼盒了,恐怕都是陆小慈自己购买的,然后再臆想成别人送的,对象很可能是严婧瑶吧。
一想到她眉心便不自觉地轻蹙,季岚听着叁个女生说完,没什么问的了,才和陈淋一起离开。
陆小慈的事情对外对内都是保密,陈淋尽管好奇也自知不该多问,从宿舍楼出来,正好收到一条临时通知,急匆匆赶去法学院了。
季岚没搭她的顺风车,一个人沿着林荫道路,慢慢地往前走。
她能来宿舍楼问这些,得亏可爱的敬爱的亲爱的母亲去找校长严肃,尽管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抬头望了一眼路旁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投下的光斑如碎金稀洒,季岚不住停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季老师。”
回过头,原来是刚刚宿舍里的其中一个女生,戴着眼镜,名字叫魏涵,是陆小慈的对床。
她似乎是特意来找她的,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竟是陆小慈的校卡,“季老师,这个给您。”
“之前小慈挂失过一次,补办了新卡,这张旧卡是前两天我打扫卫生在床底下找到的,不知道有没有用。”
上面有学号,虽然可能用处不大,但季岚接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
“还,还有件事情……”
魏涵跑得脸颊泛红,她看着季岚,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季老师,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之前大一,您给过我一片姨妈巾。”
那会儿她上公共英语课,任课老师要求收手机,中途她去洗手间,突然来亲戚,身上没带卫生巾,听到隔壁有动静,就敲了敲隔板。
当时小腹坠坠的痛,魏涵说话都没力气,隔了一会儿,门缝下面塞进来两个卫生巾,一包纸巾,解了她的困扰。
捂着肚子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别人,只有季岚在洗手池边洗杯子,她穿着教师制服,魏涵正尴尬,季岚突然回过头,温和地笑了笑,“同学,如果痛经很厉害,就去校医院看看。”
这事魏涵记了很久很久,也因此对季岚多了关注和喜欢,所以对那晚陆小慈的举动印象深刻。
“那天我熬夜看,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床帘底下有光,看了一眼,发现小慈坐在桌子前面,在,在扎小人偶……嘴里一直念叨,有点像骂人,然后好像提到了您的名字。”
骂她?季岚倒不意外了,然而心念一动,“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天吗?”
“好像是,是……啊,四月十号,因为第二天是我生日。”
正好是她布置期中测评的那天,季岚不由联想那天早上,莫非是她和严婧瑶坐在一起吃馄饨的时候被陆小慈看见了,所以招致怨恨。
“……”
很可能,也是绑架她的导火索。
……
黎大的线上图书馆用学号和密码可以登陆,季岚回到办公室,点入了线上网页。
把自己的教师账号退出来,切换学生版,她将陆小慈的学号输入进去,然后是密码。
她会用什么当做密码呢,一个钟情妄想症,在书架上藏着严婧瑶的照片,对她有性幻想。
眯了眯眼睛,季岚思考几秒钟,双手迅速在键盘上敲击几下,输入了严婧瑶的生日。
一点登陆,竟然真的成功了。
“……”
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季岚轻轻按动滑轮,冷漠地浏览着上面存留的陆小慈的信息,借阅记录,图书喜好占比,以及一些简短的书评。
陆小慈看的书五花八门,不过季岚发现她除了专业书籍,非专业书籍的选择有很强的偏向性,比如悲观主义哲学,哥特风格明显的外国,其中还有一本诗歌集,爱伦坡的《乌鸦》。
这本书她同样看过,《乌鸦》只是开篇第一首,其他还有狄金森的《婚礼》等等。
向后靠着办公椅,季岚看着屏幕上的书目,手指轻轻滑动鼠标,突然勾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她在末尾看到了陆小慈在图书馆线上系统浏览过的一些论文,其中一篇就是她的。
《论法国死亡乐队的哥特意向——偏激的死亡和极致的性欲崇拜》
果然,季岚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微妙,如同高高在上的俯视,渐渐流露出一种轻蔑的洞彻。
冷艳的红唇漠然地勾起诡异弧度,她用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凉薄而无情。
这么喜欢死亡,那我就送你一个。
……
季琬琰在超市买了一些菜和肉。
回家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六点,玄关鞋柜里属于女儿的拖鞋不见了,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于是先把这些蔬菜洗洗干净,切好,搭配一些肉类,做了叁菜一汤。
刚好六点四十五,她去敲了敲女儿卧室的房门,“岚岚,吃饭喽。”
里面传来轻轻地回应,季琬琰去摆碗筷,没一会儿季岚走了出来,还是和往常一样,“妈。”
帮忙盛米饭,两个人坐到桌前,季岚安安静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茄子。
细嚼慢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季琬琰看着女儿,突然生出担忧,“岚岚,你……”
“嗯?”
“婧瑶她已经脱离危险了,在北都养伤。”
季琬琰打了无数个电话,严芮都没有接,但最后给她发了条消息,很生硬地说严婧瑶已经脱离危险,住在北都。
季岚听了,夹菜筷子稍稍一顿,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平静地夹起菜放到碗里,“嗯。”
冷静得不可思议,淡漠如风,好像只是听见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没有多一点点的起伏。
面无表情,季岚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她坐得端正,安静地吃着饭,咀嚼,吞咽。
季琬琰的不安扩得更大了。
“岚岚,你还好吧?”
“嗯。”
“……”
又是这个样子,季琬琰叹了口气,看着她,满心地忧虑,“岚岚,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被袭击的那次?”
“……”
那是高考结束之后的事情,她去蕙城旅游,晚上出来的时候,在小巷子里被人袭击,不过很快有人发现,报了警,算是万幸,她只受了点皮外伤。
季琬琰记得清清楚楚,“岚岚,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
不哭不闹,若无其事,一段时间才被季琬琰发现她对雷声有应激。
“妈,”重提旧事,季岚无奈地皱眉,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尽管到现在她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从对抗,可被袭击的压迫感始终随着雷声在她的记忆深处烙了印。
“这次和那时候不一样的,我没事。”
认真看着母亲,季岚知道她担心自己,但现在的她不是当时单纯无措的高中生。
唇角浅淡地上扬,完美地藏起情绪,她乖巧地微笑,“妈,我很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