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在众人身后彻底坍塌,每个人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有任务失败的颓丧。
余燕至彻底清醒过来,却变成了真正失魂落魄的人。他蹲在塌下的洞口处,一抔土一抔土地往外挖,这双手不久前还抱着那人,这双手如何什么也留不住?
何英一定不想他走,所以又闹脾气,看,惩罚来得这么快。
余燕至想起曾做过的梦,美丽的四季画卷,夏天里的师姐和哑巴婶,秋天里的师傅,冬天里的爹娘……他们生活得安详宁静,不容他去打扰。但他还有希望……他的希望被埋在这黑暗的泥土里。
严丰眼看余燕至魔怔似的样子想上前阻止,却被裴幼屏拦下,拍着严丰肩膀,裴幼屏道:“事关人命,不可轻言放弃。”
他们此行不仅要铲奸除恶,也为救人,严丰自然无二话,虽然以情形观看,希望如此渺茫。
裴幼屏转身走向阿瓦,对他低语一番,阿瓦随即带着几名圣天门弟子离去。
半晌后,阿瓦自附近村落借来了工具。
裴幼屏挑了把铁锨,将它插/进了余燕至身旁的泥土之中。
二十余人开始挖掘,整整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饶是体格强健的习武之人也感觉到了深深疲惫。
余燕至头脑已经空白,无力想象任何事,他似乎有一口气就不会停下,虽然明明是活受罪。铁锨碰到硬物发出叮当脆响,余燕至立刻扔了工具,跪俯下身去挖,刨出几把泥土,余燕至发现了隐藏其中的萤绿,他加快速度拨开周围泥土,终于让那事物重现天光——碧绿的簪子裂开了道缝隙。
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其他人眼中的余燕至仿佛是疯了,他不顾土中碎石,徒手挖着,十指陷入,每一次都是大把泥土,一次比一次快,一下比一下用力。而后在那看似坚实的泥土背后,竟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洞。
急剧的喘息,糅合着疲惫,紧张,兴奋,余燕至在持续一整天的沉默后发出了一道嘶哑的,“啊——”
啊,啊的怪叫低沉暗哑,几乎不像人声。
严丰从未见过师弟这副模样,他感觉微微心惊,然而手中动作不停,帮助余燕至将洞口挖得更大了些,因为担心再次坍塌,当能容纳一人钻过时,余燕至迫不及待地闪身进入。
“师弟!”严丰阻止不及,又被裴幼屏挡下。
漫长的等待后,严丰眼尖地发现洞口有影子蠕动,他连忙探身向前,一个辨不清模样的人被送了出来。严丰朝外拉扯,好不容易将这团事物拖出,那凄惨的形貌怔得当场鸦雀无声。裴幼屏立刻命师弟们将人背往洞外,此时又一人被自洞口送出,第三人出现时与前两人略有不同,他身上多裹了件外衫,严丰一打量,是余燕至的衣裳,他不仅紧张地朝里喊道:“余易?”
余燕至随后爬出,并未看严丰一眼,留下句话便急匆匆追上,从其他师兄怀里接过那人,自己抱了出去。
严丰越发诧异,师弟怎会如此不负责任?他钻进那洞中,点燃火折子瞧去,确实如余燕至所言——里面还有人。
不过都是死人。
原来这处山洞的洞顶有一块巨大石板,石板塌下,形成了一个狭小的庇护所。只是他们若再迟些,剩余的空气支撑不了多久,那些人便是不葬身土下,也会活活窒息而死。
裴幼屏将二十几人分成四组,三组轮流继续挖掘,第四组随同阿瓦将伤者带往附近村落暂时安置。
严丰扛着几人工具走在余燕至身旁,越瞧越觉奇怪,虽说仁义心下不该嫌弃伤患,但那些人散发的气味实在刺鼻,身上更是肮脏不堪,另两人都是被背在背上,唯独他将人横抱怀中,抱得死紧,仿佛怕被抢走。严丰看见余燕至的嘴唇阖动,然而听不见声音,他像是在无声地絮叨什么,时不时朝怀里看一眼甚至莫名其妙微笑,那情形颇为诡异。
阿瓦领他们前往村落,付了些银两,借宿进村民家中的一幢竹楼,并请来了当地的大夫。那大夫医术平庸,治疗些外伤尚可,对巫医之毒束手无策。
另两名获救者被安排在楼下,有师兄们照顾,余燕至则跑上跑下忙碌着烧水,他脚步轻快,没有丝毫疲惫之态,提着两大桶热水返回二楼,他反手阖门,走向竹床边坐下。
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他可以仔细地好好地看这个人。胸口像住进只小鸟,吵得他耳鸣,他不得不用双手捧住,捂住,让它安静一些,安静一些……他目光温柔落上那人脸庞,一寸寸抚摸,爱不释手。
“何英?”他轻声唤道,那人气息微弱还没有醒。
余燕至抬手轻轻拨开他额上的发,郑重地将唇印在了眉间,一瞬间的接触,几乎辛酸。这是时隔近千日夜的吻,他失而复得,苦尽甘来。
他像个偷偷藏起宝贝的小孩,暗暗地雀跃着,想有人知道,可又舍不得真给人看。他在竹楼上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突然想起什么,又慌张地跑了下去,他找到阿瓦,拜托他借来了梳子剪刀和一套半新不旧的干净衣裳。
桶里的水不再滚烫,余燕至摆湿布巾,从头到脚为何英擦洗,怕惊扰对方,所以动作十分轻柔。他避开几处处理过的伤口,发现何英瘦骨嶙峋,甚至有些硌手,那样子不好看,洗去污垢显出原本的皮肤后便越发苍白瘦弱得犹如纸人。但余燕至盲目而冥顽不灵,认为何英还是好着时的模样。
擦洗完毕,余燕至给他穿了衣裳,这是身藏青色的南诏服饰,分上衣与长裤两件,何英穿着稍显宽大,余燕至静静看了会儿,想这衣裳颇像中原的亵衣,何英大概是不想穿出去的。
他手脚不停,匀出一盆热水蹲放在床头,沾了梳子,一点点梳理起何英的发。余燕至并不使劲,实在梳不开的结他便会用剪刀剪去,其实这一头脏发藏污纳垢,实在该齐齐剪了才妥当,可余燕至想了想,自顾自笑着摇头,他几乎想象得出何英的反应,小时候还能找他打架,如今只怕要气得发疯,可到头也就会嚷嚷句,“你敢剪我头发!”
他心里一直有爱意,此刻那爱意化为了情动,他俯身轻吻何英的唇,不同与眉间,这一吻轻怜蜜意,柔情缠绵。
一头发梳梳剪剪,只剩到肩胛的长度,擦干湿发,余燕至用头绳将它整齐高束在了一起,而后他给何英剪去手脚的指甲,收拾妥当残余,掀了薄被盖在何英身上。
余燕至倚在床头,垂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何英,仿佛许久没有如此的心平气和。长久以来,无时无刻不紧绷在心间的弦,令他体会着魂不附体的煎熬,而现在他感觉到了塌实,实实在在,有血有肉。
看得见,摸得着。
“师弟。”严丰推门而入,带进饭菜的香味。
余燕至迎上前接过那五个竹筒,放上矮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