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华甄前世是女儿身,从小到大就没有父亲,但青州这些将军待她极好,每次见她都会为她带好东西。
从前青州被大司马割据一半,以至青州被偷袭时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纵有百种应敌之计,也比不上两侧大军压境,无人能救援,最后不敌惨败。
那时长公主早已经为钟华甄挡刀去了,钟家只剩下钟华甄一个。
她要护住长公主,也想护住青州。
时局动荡之际,首先便是要自保,既已来青州,那这几年里最好不要踏出去。
……
长公主今日心情不佳,钟华甄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小七便抱来她屋里里睡。
这孩子已经睡过一觉,晚上便闹腾些,趴在钟华甄腿上,小短手抱着她的腰,十分黏人。
“甄儿,七七今天捉、捉蝴蝶,跑了,”他圆圆的眼睛看她,“然后、然后甄儿回来了。”
他现在刚满两岁,说话一快就打结。
蝴蝶跑了和她回来不知道有什么联系,但看得出他很开心。
钟华甄轻抚小七的小背脊,轻笑道:“甄儿以后再陪你捉蝴蝶。”
这孩子被长公主护得太紧,什么都不知道,也幸好现在年纪小,不会问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
“不要蝴蝶,要甄儿。”
他一直都很黏人,时时刻刻都希望有人在身边陪。
屋里的烛灯随风跳动一下,帷幔被风吹动,钟华甄掀开一角被子,小七自己爬过去,睡在自己的小枕头上,钟华甄手轻点他鼻子,说他乖,小七咯咯笑。
她也一同睡下,和他盖一床被子。小孩子闹是闹腾,但真困了也睡得快,小手微微蜷起放在脑袋旁,呼吸都平缓下来。
钟华甄帮小七掖好被角后,轻声让婢女熄灯。
她摸孩子柔软的头发,心觉自己对不住他。如今这种情况,他可能要十几年后才能见到亲生父亲,就算两人见了面,也认不出对方。
钟华甄深吸口气,小七可以有父亲,但绝对不可能是李煦。
皇帝病危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传遍了大蓟,京城官员大多都是李煦的人,除了李肇之外,京城其他皇子最大也才十六岁,外戚不强,任何人也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
现在是夏日,钟华甄不好待在主城,回邓城又容易被长公主发现李煦来过,便换去一座僻静小城。
长公主郁郁寡欢,钟华甄怕她身子出问题,以散心的名义同她一起出去。
青州从前有威平候庇佑,不用担心外敌,如今兵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更不用担心政局下的动荡。
但青州的安宁并没有让钟华甄安下心,她比别人知道得多,懂得日后会发生什么。
——皇帝去世,李煦登基称帝,代表大蓟朝没剩多少安稳日子。
一切由他麾下铁骑踏破,昭王、镇仁侯、突厥等等的存在,只是为他日后的威名远扬添份力。
他领神武营,故称神武帝。
第76章
李煦从青州赶回京城, 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一路风尘仆仆,连东宫都没回, 直接驾马进皇宫。
李肇听说他回来了, 红着眼睛在寝殿门口等他。那时候是晚上,高高挂起的灯笼被风吹动,有几盏灯灭了,好像在昭示不详。
“二哥,父皇请你进去。”
李煦脚步一顿, 点了下头。
皇帝宠爱的孩子就那么些,李肇算一个。
寝殿内的御医好几个,拿着药材在商讨用什么药,他们看到李煦进来,赶紧放下手中东西行礼,李煦说声不必。
皇帝已经病入膏肓, 听到李煦回来, 颤颤地睁开双眼,伸手向他。
李煦大步上前, 半跪在他床旁,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此番夺万州虽有惊险, 但煦儿不辱父皇所望。”
皇帝眼神浑浊, 声音嘶哑问:“长公主近来可好?”
李煦去青州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 也没有隐瞒, 但他是去钟华甄,并不是找长公主。
看到他没有回答,皇帝缓缓合上眼眸,也明白了。
夏日天气炎热,寝殿处于闷热里,如同一个蒸锅,窗牖紧闭防止风吹进来。
“煦儿……”他咳嗽厉害,旁边的老总管连忙倒杯温水。
李煦接过喂给他,最后还是骗了他一声,道:“父皇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别的事,长公主在回来的路上。”
“不用再骗我,”皇帝慢慢缓过来一口气,“父皇无能,未能治理好国家,亦不能让百姓脱离苦境,你日后要吸取父皇的教训,善用贤人,不得昏庸,青州……不可不防。”
威平候那件事是皇帝的错,不可否认,皇帝不担心长公主会做什么,他担心青州的那些将军。
李煦的薄唇抿成一条紧直的线,眼眶红了起来。先皇后早逝,他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但皇帝一直看重于他,早早放权,即是慈父,同样也是严父。
他低头,“煦儿心有分寸。”
皇帝登基已有二十多年,上位以来每天处理奏折,纵对朝政起效不大,但就勤政而言,少有人能比。
皇宫的宫人都知道皇帝日子不多,说话皆是谨慎,不敢大声言语惊扰。
李煦回京,皇帝未处理的事务便全压在他身上。
这几日皇帝寝殿中常有后妃侍疾,皇子公主听训,哭成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团,年纪尚小的嚎啕大哭,稍大的不停抹眼泪。
谁都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御医说皇帝还能撑半个月,但皇帝连几天都没撑下去,在李煦赶回京城的第五日中午,驾崩而去。
在场的妃子哭成一团,哭声刺耳。
李煦跪在他的床前,手紧紧握成拳,遗诏放在一旁。
皇宫笼罩在低沉的气息之下,礼部发讣告举国哀悼。
其他各州郡作壁上观,在等别人的动静,并无太多表示,京城只来了几位新刺史,是李煦夺回那些地方来的。
而青州传来消息,钟世子启程赶往京城。
皇帝驾崩乃大事,底下臣子素服悼念,扶棺椁泣泪出殡。
照祖制太子要在一月之后即位,诸侯进京恭贺,可连皇帝驾崩来的人都没多少,新帝即位更加不会有太多人。
朝中官员大多为李煦的人,依旧在用心准备事宜,非常快速,终于赶在一个月后完成。
浩浩荡荡的即位大典在皇宫,祭祖颁礼,恭迎新帝登基。
等钟华甄到京城时,李煦已经登基,京城百姓都在议论别州的反应。
南夫人掀帘往外看一眼,回头对钟华甄说:“隔了这么久没回来,京城还是一样热闹。”
钟华甄轻倚小几,微微颔首,她其实很困,从青州到京城,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马车一路前行,周边嘈杂声不断传进来。
她从马车回到侯府时,甚至有种昨日才离开的熟悉感。侯府的大门宽敞,红柱高立,同从前一样威武。
她才刚下马,便有早就等候在侯府大门的御林军上前,手捧圣旨,恭敬对她道:“世子,陛下召见。”
钟华甄愣了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她走那天李煦还是太子,不知道说什么话来挽留朋友,干巴巴说出了喜欢,拿出最城的事来威胁,被她给说了一通,没想到再一次回京城,已经变了样。
钟华甄并没有回京的打算,但卢将军说不行,威平候忠君,长公主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
皇宫比往日要肃静得多,宫人见她回来,纷纷对视一眼,钟世子与太子关系比谁都好,太子登基,她回来一趟并不稀奇。
皇帝才刚走,京中不得大兴各种事宜,后妃已经搬离,太后忧心伤神,回母家一趟。
钟家得皇帝宠爱,钟华甄小时候经常入宫,对皇宫的一切都是熟悉的。
天色阴沉,乌云积成一片,没多久可能就要下次雨。钟华甄随来老总管去李煦寝殿,刚上台阶,一颗小豆子便从上打到她肩膀,让她步子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李煦盘腿坐在屋檐上,撑着下巴。他一身玄袍低奢贵气,剑眉挑了挑,没见悲伤之色。
钟华甄方才进来时打了一肚子草稿,看他现这副百无聊赖样,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揉着肩膀问道:“你在上面做什么?”
“方才见你一路过来紧锁眉头,是不是在想什么话安慰我?”
即便钟华甄错过了他的登基大殿,但也知道他现在是大蓟的皇帝,这般随便,倒和他从前没什么两样。
“你下来吧,我看着危险。”
老总管退到钟华甄身后,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要说。
他撑头,另一只手里拿着草,说:“我下去没意思,倒你不如上来。”
钟华甄顿了顿,拢住披风道:“我长途跋涉,一路没怎么停,想休息会。”
李煦思索片刻,觉得她确实应该累了,直接起身从屋顶下来,把在场的侍卫都吓一跳。他则摆摆手让人退下,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走到钟华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说:“走吧。”
钟华甄嘴微微张,只得随他一起。
她还以为自己与他重逢时会是沉默安静,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没想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性子。
宫殿门前是宽阔的平地,铺有石板,由御林军紧密把守,钟华甄踏进殿内,突然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回来吗?”
李煦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总归父皇有错,长公主不来也没什么。”
钟华甄微微一顿,沉默不语,她坐在罗汉床上,看这间寝殿的摆置。李煦大概没怎么在这里住过,他注重实用,这里面有些花里胡哨。
“看出来了?我这些天一直住在东宫,方便处理事,”李煦从红木圆桌上提一壶茶来给她倒茶,“我把函青召回来了,边疆那边传来消息,突厥内斗似乎还没停,不知道鹿死谁手,我往里插了一脚,被人发现了,没什么用处。”
钟华甄坐得端正,接过茶,垂眸轻轻喝一口,问:“你又要出征?”
他没对她隐瞒,站在她面前,只道:“已经让大军准备,这两天可能就要走,我是想打突厥,但中间隔着昭王,打不过去。”
冀州边境倒有块地盘与突厥接壤,但地方太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人察觉,大军从那突袭,容易打草惊蛇。
钟华甄揉了揉额头,她手撑在小几上,同李煦说:“你难不成打算要动昭王?现在应当还不是时候。”
“我倒有信心同他来个两败俱伤,只不过现在和他硬碰硬,绝对赢不了,不划算,”李煦看她眼中困倦,顿了一下,“困了?”
钟华甄点头回他:“有点,还撑得住,你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