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华甄没回他,她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撞了马车。
“……幸好伤得不大,每日记得涂药膏就能把疤消下去,”他想了一会,“你怎么在他手上?”
钟华甄顿了顿,“我派人查他,发觉他的身份不对,他应该是突厥逃出来的二王子乌黎,但他身边那个男人我没查出来,我觉得乌黎声音有点耳熟,有点像在张相书房里听过的。”
她从前在京城时,没和乌黎正面碰过,没法在李煦面前指认出人,现在已经在乌黎手底走过一遭,也没必要再瞒李煦。
“我见过他,他因为有嫌疑进过大牢,后来逃了,其余的事我会处理,好好休息,不用担心。”
钟华甄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他。落崖一事经她允许,本以为二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她没想到还会有今天。
“你真的不打算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道:“除了长公主以外,也没人会吩咐你做这种事。”
外面漆黑一片,马车不知道正在往哪赶路,他觉得是长公主在教唆她,所以没把事怪罪到她身上。
钟华甄想他猜错了,长公主是吩咐过,但借这一次逃离,是她自己的主意,可她什么也没说。
李煦帮她掖好被角,见她沉默下来,便问:“长公主每次都让你冒险,你为什么要做个次次听她话的傻子?”
“……我只有她一个亲人。”
“胡说八道,我不也是吗?”
钟华甄说不过他,只是道:“我被乌黎带出来时无人知道,望你同母亲说一声,我在你这里。”
李煦头轻靠她下巴,开口道:“不说,除非你为我生个孩子,要不然你都不把我最亲的人。”
四周是昏暗的,钟华甄只能模糊看到他脸面硬朗的轮廓,他这性子十几年来都没怎么变过,时而蛮横,时而无理,和她前世听过的,没什么是沾边的。
钟华甄轻声问:“若我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是你的,你会怎么办?”
这是长公主打算给李煦的借口,她太厌恶李煦,在佛堂同钟华甄说过好多次,小七只是钟家的孩子,跟李煦没有关系。
“哪有这种可能?”他轻捏她的脸,“你最好不要背着我去找别人,要不然我会杀了那野男人和孩子,说到做到。”
第86章
李煦这句说到做到语气虽重, 但钟华甄也听得出他没当真。
他一直信她, 不会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
钟华甄想和他解释, 但最后都咽回肚子里。
她和他在一起就已经违背长公主的意愿, 旁的有违长公主想法的话, 她不想骗李煦, 也不想再多说。等长公主知道她来这的消息后, 应当会直接派人来接她回去,李煦还有正事,大抵不会拦她。
她想小七, 但也想李煦, 和李煦再待一会儿, 再回去看小七, 很划算。
钟华甄路上一直被他哄着, 吃口饭都得先来一句:“好好吃, 吃完我就奖励你。”
她每次吃完后都被他亲一口, 很明显察觉到自己在被他占便宜,无言看向他时, 他腰挺身直, 一派正直道:“我们两个互相喜欢, 碰一下怎么了?又没做出格的事。”
李煦说话比以前要直白得多, 看她也更加紧, 钟华甄已经习惯他亲来蹭去, 有时候却还是会被他的话弄得脸红了几次。
他整日把喜欢两个字挂嘴边, 心情比思春期的少年还要明显, 一行护送的侍卫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表情一言难尽。
钟华甄随他一路到了阵营附近,被安置在一座安全的小城中。
他没和她待太久,送她过去后就赶回驻地。
钟华甄跟他强调好几句一定要派人去跟长公主说她的消息,李煦不情不愿地应下,可他出门时,却只是手背在身后,吩咐侍卫去城中给钟华甄买蜜饯。
钟华甄和长公主是母女,之间的关系不是他能议论的,但长公主对钟华甄太过忽视,甚至已经养成了习惯,自己都没法注意到。
只不过是为了避他,何必要她做马车落崖这种危险事?中途还被突厥人给威胁了,她胆子小,也不知道回想时会不会害怕。
长公主不要华甄那个女儿,他还想要个好好的媳妇儿,就算跌到了哪处他得心疼死,何况是落崖这种大事。
迟一两个月再把消息传给长公主也不晚,反正她不在乎。
对别人来说见到乌黎最多不过是见到敌营皇室,但对钟华甄而言,那是她长久的噩梦,是费尽心思压下来的恐慌。
乌黎身边带的那个男人,是他的远亲小叔父,早年失去踪影,谁也不知道他被关在大牢里。
他母亲很厉害,是一个部落族长,底下有将士,兵器,壮马,打仗该有的东西,样样都有,乌黎进京挑拨各世家关系只是随手而为,他打的主意是找到这位小叔父。
但凡是看到那枚虎玉章,也该犹豫掂量下他们到底是谁,李煦是皇帝,不是普通人,对虎玉章自有个概念,乌黎带不了叔父逃跑,想的就是要借此让李煦起疑,保证叔父的安全。
可他大抵这辈子都没想到,李煦根本就没有与别人合作的念头。
李煦没瞒钟华甄,半路就把事情都说出来,钟华甄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想难怪前世乌黎和他对上时总赢不了,乌黎和他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自从那天见到乌黎之后,如影随形的惊惧便时刻缠绕在她身边,但见到李煦没多久,这些恐惧就好像自动消除一样,她看到他,只会想笑,由心底而生的笑意。
钟华甄所住的地方有很多侍卫看守,李煦每攻下一城,她就得换个离他近的地方。李煦觉得战场不安全,可其他地方同样危机四伏,他受不了钟华甄再出事。
虽然见不到面,不过他们间有信使来往,每隔两日都会有人送信过来。
久违的平静让她身体都放松下来,等到很久以后,钟华甄才知道李煦挨了三十鞭子。
神武营的人都知道他没怎么休息过,身体疲累,军医让他多休息,在幕后指挥即可,对前些日子没见到他也没有怀疑。
他挨的这三十鞭子是私下受的,不仅是因为私自离营,还因为延时不归,回军营当天就挨了,除某些将领之外,没让别人知道。
镇仁侯被神武营打得连连战败,在李煦走后只胜过几场,等李煦回来,镇仁侯的胜绩便开始止步,李煦在打仗方面的天赋高得让人觉得可怕。
他虽看过兵书,但从不局限于书本,镇仁侯气得大骂他无耻小儿,但这些都没有止住李煦的进攻,镇仁侯一步步退让,直到丁城才开始和李煦有些抗衡的趋势。
李煦却没再主动进攻,扎营离城外十里远的地方,终于抽出些时间去看钟华甄。
钟华甄在一个小水缸里养了几条鱼,他回来时她正在喂鱼,有个侍卫匆匆跑进来说:“夫人,陛下回来了。”
她一怔,把手里的鱼食放下,出去迎他。
钟华甄才刚出大厅便被他抱怀里亲,他身上一股糙汉子味,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脸上还有些胡茬,扎到人脸。钟华甄嫌弃地推开他的脸,碰到他盔甲时,冷得哆嗦一下。
李煦才发觉自己一身盔甲寒人,回屋去换布衣。
他不满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过是亲亲你,你推我做什么?”
钟华甄抬手揉揉眉穴,道:“我方才已经让人去烧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那就先吃个饭,好好洗个澡。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华甄,你今天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就看看明早上能不能下来床。”
军营中戒欲,他们两个就算见面时间也不长,没机会在一起,换句话说,李煦已经有个把月没开荤了。
“总跟别人学些不好的东西,”她装作听不见,“近来战况如何。”
他知道她在岔开话题,顺她意说:“昭王私下出手了,他派了支援的士兵去丁城,不过他们粮草没跟上,被我派人劫走了,既然要战,那便熬他们几天。”
李煦脱下盔甲,挂在嵌玉屏风旁的木架上,钟华甄从装衣服的木匣中取出件干净袍子,等看到他胸口的鞭伤时,脸色一变,上前问:“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低下头,抬头挑眉道:“关心我?那你得好好表现下,要不然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也罢,我今晚上不陪你。”
“……我私自离营,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自己去领了三十鞭。”
钟华甄轻抿唇,帮他披上外袍,又握住他的手,给他把脉,没发觉有大病后,才道:“你若疼,我给你涂些药膏,去疤痕的效果很好,我额头这个都已经看不到了。”
李煦伸手穿衣服,往上拉衣襟,说:“不用,我这人就是受伤的命,今天涂好了明天也会挨新伤,倒是你,自己注意些,我最怕你莫名其妙受些不该受的罪,要疼我心里去了,你可赔不起。”
他是没脸说自己上次抱着被子红了眼睛,只能让她自己注意。
钟华甄轻叹口气:“你总这样想所以才会不停地受伤……这段日子我随你辗转,住地不定,母亲的人说不到什么时候就要到了,你替我注意些,这次我是回青州,不会再有别的麻烦。”
“等着吧,长公主若不想你回去,你便永远待在我身边,如果她十分想你,那你回娘家的时间也不许太长,要是我想你怎么办?”
李煦还没把消息传回去,他知道自己在做错事,但他讨厌长公主利用钟华甄的孝心让她总去做些危险事。
钟华甄无言以对,照他这么说,她是非得待他身边了?
她说:“八字没一撇的话别乱说,你瞧瞧府里怎么叫我的,我都纠正不了。”
“毕竟是我吩咐的。”
他嘚瑟两下,还没来得及拉钟华甄到怀里抱两下,一个侍卫便站在门口,说:“启禀陛下,陆大人,龚副将求见。”
李煦皱起眉,钟华甄叹气道:“你快出去吧,要是有大事耽搁了,不值得。”
他系好系带,“陆郴和龚壶不解风情,挑这种时候过来,明摆着坏事。”
“你这才刚回来,能坏什么事?脑子里总想下流东西。”
李煦低头偷亲她一口,然后摆摆手走出去。
钟华甄看他走出去,轻捂被他亲过的脸颊,心想他可真是越来越像个精力旺盛的男人。
她转身去收拾他的盔甲,李煦突然拍了拍窗,让她打开,说有东西拿。
钟华甄算是服了他,有事绕个路回来,何必特地跑来窗子旁,离门都不到两步路距离。
但她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支起窗,一朵艳红的花突然从下面伸进来,她微微一怔。
“特地让人找地方种的,水嫩,拿着晚上泡澡。”
第87章
李煦留下一束红花, 径直出门去见陆郴和龚副将。
钟华甄手中的花柄还残留冷意, 她低头看, 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开得正艳。
她微微抬起手,稍凉的手背贴发热的脸颊, 心想他去军营总爱听乱七八糟的话。
钟华甄耳朵还有点红, 找个白玉瓶, 把花轻轻插进去,摆在屋中的红木方桌旁。
陆郴和龚副将前来, 自然是找李煦谈正事。第一战的安城难攻, 李煦照样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取得胜利,其他地方不如,虽然同样耗时间,但也不会像那次样难。
可单耗他们是不可能,这回丁城由镇仁侯守, 他有过经验, 不会坐以待毙,会主动出击。
神武营已经做好警惕,但陆郴有新的想法,龚副将恰好与他碰上,也有事要找李煦问问, 便顺路和他一起。
李煦早就布置好一切, 一个人快马加鞭先行回来, 陆郴他们本以为半路就能谈好, 结果一路都没赶上。
李煦喝口热茶,热水从喉咙到四肢,生出淡淡暖意,应下陆郴的派人进丁城散谣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