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死在这里?
她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会帮封决挡?
……不对,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她一定有别的打算。
沈弃无力地垂首,又吐出一大口血来,眼前已现恍惚的重影。
理智给予他侥幸,可他在林寒见面前,数次推演不过是自以为是,料错了那么多次,现在她就死在眼前,还能找什么借口?
“那是什么?”
封决距离近,看见了沈弃抓住了某样东西,下意识地去问,脸色和声线同样紧绷,他率先一步站起来。
沈弃闻声侧首看过来,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交织着滔天的刻骨恨意。
封决历经多少强手,从没有过如此刻一般,看见一个人的眼神就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
不过瞬息,沈弃眼底的恨意就消失了,被退潮后的平静所取代。
“扶川真人。”
沈弃开了口,乍听之下险些没人听出来这是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什么腐朽的枯木,“别忘了众人来意。”
众人来意?
自然是捉住陆折予,以免他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方才两度交战,修士中不少人受了伤,轻重不一,扶川真人心急如焚,却在看见陆折予刺伤了林寒见后,骇得没有动作。
听到了沈弃的提醒,扶川真人更不能忽视着无生崖上众多修士,他必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而此时的陆折予,心神全被击溃,极度悲痛下,不是成魔便是自毁,林寒见的死掐灭了前一种可能。
扶川真人敛去眼底痛色,下令道:
“将陆折予拿下。”
缄默不敢妄动的修士们纷纷动起来,仍以各门派的上位者马首是瞻。
他们稍微一动,本体封决陡然出声:“陆折予应该死在这里。”
自变故发生,本体封决一直没有说话,如雕塑般静默地伫立在原地,没有如沈弃那样扑上前去,有那么几刻,他的气息和压倒性的威慑感都完全消失了,直到扶川真人开口,他才再度开始呼吸。
他这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众人的视线都忘了过来,其中最鲜明的,是他的半|身。
少年封决冷冷地嗤了一声,一下被挑起了更甚的怒气:“你也有脸说这话么?如果不是你想借他的手杀我,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本体封决毫不犹豫地道:
“所以你也该死。”
两人出手的速度一样快,分不清谁先谁后。
在本体封决和少年封决对上的瞬间,掉落在地的霜凌剑即刻飞到了陆折予的身旁,在他身旁划着圆圈,以期为主人抵挡危险。
但陆折予早已丧失了战意,别说拿剑,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而两位封决交了手,一时半会儿也没空理他。
沈弃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
那把碧玉骨扇,并非是第一次对着陆折予展开。
沈弃伸手,将这把玉骨扇再次抵住了陆折予的咽喉。
比上一次更精准地触到了脖颈最脆弱的地方,一击必死,扇子前段的尖锐边缘已经没入了陆折予的脖颈。
沈弃没有说半个字,他就只是毫无声息地走到了陆折予的跟前,拿出了武器要了解陆折予。
这中间没有任何的缓冲和多余的动作,许多修士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眨眼间那把扇子就要彻底地割开陆折予的喉咙。
——现在谁都能杀死这个陆折予,即便是摇摇欲坠的沈弃。
沈弃垂眼看着陆折予的目光实则是没有焦距的。
他该最知道怎么折磨一个人,对付陆折予这类人诛心为上,让陆折予死了反而不够。
可沈弃现在想不了太多,他自己就痛得难以自抑,根本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东西非要让他苦苦支撑,只想结果了这个杀死了林寒见的人。
“沈阁主!”
扶川真人最先反应过来,打掉了沈弃的碧玉骨扇,心惊胆战地拦在了陆折予的身前,“我等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沈阁主何必私自动刑!”
沈弃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隔着扶川真人的本名剑,刀光剑影之中,他望着陆折予足有十秒,蓦地惨笑道:“陆折予,你凭什么?”
陆折予循声看向沈弃,动作迟滞委顿。
“凭什么事事都能如愿?”
沈弃对上他的视线,唇边的笑容衬着鲜血,无比的妖异。
扶川真人预感极坏,怕沈弃说出
火上浇油的话,连忙制止:“沈阁主,请不必——”
沈弃仍旧看着陆折予,目光冷寂如荒原,他字句清晰地接着道:“——如愿地杀了她。”
陆折予身躯猛震,霜凌剑彻底被主人完全衰败凌乱的心神影响,竟然一剑捅向了自己的主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没有哪一刻, 能像现在这般,令林寒见清楚地感觉到: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和她执着要回来的这个地方,有着同样的真实性和自有运行模式。
她不能再以和过往相同的眼光去看待这整个世界,以及世界中的人。正如此刻在眼前铺陈的这些场景, 纵使隔着异世界的遥远距离, 其中情绪汹涌而来, 林寒见不能完全做到视而不见。
林寒见指尖稍动, 画面就消失了。
她愣了一下,低头去摆弄这几样物品, 发现这东西的组合似乎不能随意, 有种微妙的平衡搭配——不排除有游戏卡摔坏因而条件更严苛的缘故。
动作到半途,林寒见停下来, 目光落在手中的这堆东西上:她本来是想把这些东西丢了,或者永远封起来, 怎么现在反而认真摆弄起来了?
林寒见犹豫稍许, 终究没有将这些东西丢开, 凑出了能映出景象的模式。
白光投射, 画面再现。
此处已经不是无生崖,是翙阁中沈弃的院子, 与之前不同, 这会儿站着院外护卫和医师, 院内站着丁元施和风季。
丁元施正站在门边,手臂抬起, 显然是刚敲过门, 正附在门边焦灼地低声劝说道:“阁主, 您就是再悲痛, 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啊。项医师等人就在院外候着, 您好歹让他们来见您一面。”
自沈弃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锁在屋里,时间不算长,但是他接连吐了几口血,还经了大战,不让医师来瞧瞧如何能放心?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
丁元施凝神细听,隐约觉得自己没听到沈弃的呼吸声,心中慌乱也不能显现出来,顿了顿,换了个法子,道:“阁主,灵山慕容止求见。”
这回,屋内倒是有了回应,伴随着屋内物品砸落的声响,暴怒的声线中有着肆无忌惮的杀意:
“让他滚!”
丁元施很清楚地听到了沈弃咳嗽的声音,一旁的风季心惊胆战地摇了摇头,又不好劝丁元施别说了。
不过两秒。
屋内杂乱的动静止住,沈弃的声音再度传来:
“……慕容止人在哪儿?”
慕容止在翙阁会客大厅处等候。
没有沈弃的私人邀请,所有人都得走这条外部一视同仁的求见通道。
“请他进来。”
-
沈弃在专门用来会客的正厅等候,他换了身玄色宽袖长衫,脸色还算平静,只是形容憔悴,坐下后便一动不动,显出违和的怪异。
他实则已然很是疲惫,只是还在维持着大脑清醒的思考——从那份不可挣脱、越陷越深的痛苦泥潭中,拽出足以应付场面的理智来。
在前往大厅的途中,丁元施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在他身旁轻声劝说:“慕容止虽脱离灵山修行,却还是灵山看重的大弟子。”
丁元施是在提醒他,不要对慕容止这位灵山的大弟子,做出超出预料的危险行为。
看出来了么?
确实,他那时的表情也没有多少心力去控制。
他想杀了慕容止。
杀了所有曾经被林寒见接纳、成功触碰到她内心的人。
他在嫉妒。
愤怒到达顶峰时,并不是这个人也能达到最强的地步,因为怒意而肆无忌惮做出来的事,满足了当下的私欲,却不代表是正确且符合逻辑的事。
冲动之下,多出事端。
带来的烂摊子,不知道事后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解决。
沈弃偶尔会想,他是不是不够喜爱林寒见,是不是事情还没有到令他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否则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如陆折予一样陷入毁灭性的打击,也没有像封决一样僵持着死活不肯罢手,大脑仍旧在运转,从混沌中仍能拨出一缕来思考。
如果是这样,他不必做到更坚决的地步,因为林寒见还不至于那么重要。
可他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在为那种绝望时刻保持出来的理智感到不可思议,俯视着这个冷酷无情如死物规律运转的翙阁之主,却不能真正否认对林寒见的感情。
执着,爱意,从中鲜明存在着的、堪称残酷的思考,在那种境况下还有余力去想别的事,难怪林寒见很难相信他的爱意。
就连他自己,都为此感到过一瞬的怀疑。
慕容止跟随仆从进来,粗布麻衣,风尘仆仆,丝毫不掩其容貌的温润俊秀。
听见脚步声的瞬间,沈弃就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正面对上慕容止时,又是一副看似随和好说话的笑脸了——只是比之前少了些神采,多了几许枯萎衰败。
这点被完美无缺的笑容很好地中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