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怔怔地,一时间几乎无法反应。他眼睁睁看着地上的人转眼沦为低等的魔物,额头上生出两只尖尖的、狰狞的角,如同鸟嘴天使们带着的鸟嘴面具。
同样凸出来的、邪恶又令人厌恶的装饰。
神殿上的天使们已然小声惊呼起来,被路德如今的模样惊吓到。天父于神座上扬了扬手,神殿的地面便从中间裂开一道乌黑的缝隙,底下是污浊的恶魔之地,沼泽泛着气泡;入了魔的天使便从这里一头栽了下去,他已然满带黑色斑点的翅膀还要再挣扎着向上飞,但强大的神力压着他,重重地逼他向下坠去。
他从天堂中堕落了。
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多少让这些天使们内心震颤。他们都只发出了短促的惊呼,旋即谁也不敢再出声,小心翼翼凝视着神殿里的六翼天使。
路西菲尔没有说话,寇冬却能听到他心脏发出的敲击声。那声音快而急,简直像是一曲战歌响了起来。他扬起头,一一看过神殿里天使的脸,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他与神明一样至高无上。
但神明不止想要他至高无上,更想要他独一无二,要他除却自己,再无旁人。
“路西。”
天父一如既往地唤他,将他唤过来,要他如先前般坐在自己的膝头。
“路西,我的孩子,方才的场面是否惊吓到了你?”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打着圈儿摩挲着天使那六双翅膀的根部。这是他亲手造就出的骨肉,处处匀停,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合他意。当他手上的力道稍稍加大些,天使就在他的腿上轻微地打着哆嗦,难耐地试图将自己的翅膀蜷缩起来。
“莫要收起,:”天父低低道,声音轻柔而缓慢,抚弄他缎子似的黑发。
“莫要让心怀叵测的人坏了你的心情。”
他轻易地便将堕天使定义为了“心怀叵测”的人。
“天父,”六翼天使的声线有些细微的颤抖,他道,“您从无不知不能……”
又怎会等到路德已然踏进了恶魔之地、采取了果实,才了解他的想法心思?
他还有一句话想问万能的神明。
是否除却你之外的任意一人与我靠近,皆可被定义为“心怀叵测”?
“无需恐慌,路西,”天父俯下身来,将冰凉的嘴唇印上他的额头。奇异的是神明的温度并不让人觉着温暖,反而与血族同样是冷的、苍白的,细密地亲吻他的额发。没有天使胆敢直视这一幕,风忽然将白纱高高地荡起来,在空中翻卷,蒙住了剩余人的眼睛,神座上的天父将手探入了他所宠爱的造物的衣襟,毫无阻碍地摩挲他的脊背,“于我身旁,你自会安然无恙。”
“于我身旁……”
六翼天使忽然觉得冷了。
天堂实际是座华美的笼子,路西菲尔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诞生之初,他向神明提出了第一个请求:想要永恒的。真正的自由。
可如今他才知晓,他的自由仍旧存在于神明的规则、意愿之下。他是被关起来的、合乎主人心意的鸟,他以为自己面前没有笼子,可实际上笼子一秒也未曾消失过。这笼子无边无涯,看不见也摸不到。
他生了六对翅膀,他却永远也不能从这里飞出去。
整个第三天发出了巨大的悲鸣,砖瓦跟着瑟瑟颤动。寇冬的神智终于归了体。当他再抬起头时,他看到一串淡金色的文字,像是这位最为受宠的六翼天使蘸着自己的血在墙上书就的。
“——永远不要相信神明。”
墙面上还存在着一扇水镜,泛着细微的波纹,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容,镜子里的他伸出手,缓缓按住面前的镜面,令这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微微旋转。
后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尊化为雕像的天使。
寇冬迟疑了会儿,伸出手去,依照着水镜里的动作缓缓将其推开——
旋即,他在门后看到了熟悉的古堡的布景。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骤然一冷。
那并没有什么化为雕像的天使,只有一个披着长长血红斗篷的身影坐在华丽的椅子上,似是在等待他的到来。
是伯爵。
他独自一人,与一个强大的吸血鬼面对着面。他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带着奇异的冰凉温度,慢慢从上而下将他扫视过。这让他想起神座上抚触他的那只神明的手。
“欢迎回来,”伯爵面上仍旧罩着面具,只露出鲜红丰润的嘴唇。他轻轻敲着手上的扳指,缓声道,“我尊贵的客人。”
*
第三天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