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陈朝百姓对陈姓皇室彻底绝望,他们并入谢朝版图的过程才能少流鲜血。
不管是陈朝的血,还是谢朝的血,能少流一点儿,总比多流血好。
衣飞石将自己的想法一口气写在奏折上,看了几遍,想起皇帝总是温柔带笑的脸,身上又是拳头又是脚踹,还有马鞭抽出来的伤,似乎都开始叫嚣疼痛了起来。
这写了太多机密的奏本,其实是不能发出去的。他也没有想过真的告诉皇帝。
将奏本合拢放在案上,衣飞石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竹笛,缓缓吐气吹曲。
满腔郁气随着竹笛的声窍中飞入夜空,清澈的笛声宛如四月微凉的月光,静静洒落在行辕内宅,落在门外守护的曲昭耳中,也落在了难以安眠的衣飞金心底。
弟弟的笛声沉静悠长,隐隐带着一缕不为人所理解的悲伤。衣飞金能听出那笛声中幽淡的思念,那是被身边所有人都摒弃了才向外倾诉的思念。
衣飞金静静站在床前,看着冰冷的月华,听着哀而不伤窃窃倾诉的笛声,轻叹了一声。
他的弟弟,什么都好。武学天资好,人也顶机灵,性情也好。
唯有一点儿不好,容易动凡心。
漂亮的东西,衣飞石珍之爱之。丑陋的东西,衣飞石怜之惜之。连不知死活的东西,衣飞石都能动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衣飞金不是恋权不放,之所以钉在西北不肯走,实在是因为他这个弟弟还太嫩了点。
老话说,慈不掌兵。就衣飞石这么个看见谁都心软的毛病,连敌人他都忍不住施舍悲悯,衣飞金怎么敢把西北全盘托付给他?就算他能斗得过西京的天昌帝,他对付得了那几个看着他长大的老叔吗?
今日将弟弟痛打了一顿,面子也下了,衣飞金也挺心疼。不过,他不后悔。
“总还能再拖上两、三年。”衣飞金喃喃道。
他打算在两三年里,把弟弟可能摆不平的“老叔”们都摆平了,再扳扳弟弟那个闺女样的软性子。多半还是有救。长兄如父,弟弟待他一向恭敬驯服,他当然也要将弟弟的前路踏平,稳稳当当地扶一程。
“督帅,京城天使到了。”门外有役兵低声禀报。
“给飞石送信的?”
“是。”
“带过去吧。”
※
皇帝钦使带着密折匣子并两大车赏赐、两个厨子赶到时,衣飞石正在烧折子。
他已经烧了许多永远不会奏报京城的折子了。想皇帝的时候就写,没人说话的时候也写,许多不能告人的计划他还是写。反正写了就搁在案上,守着看一会儿,像是皇帝陪在身边坐着。坐够了,就把折子烧了。
看见衣飞石满头满脸的伤,钦使眼睛都差点瞎了。
——哗!谁这么肥胆儿,敢欺负定襄侯?
※
数日后,谢茂在太极殿听了钦使密报,气得掀了桌子。
“狗|日的衣飞金!你们全家都不是好东西!尽欺负朕的小衣!”
第64章 振衣飞石(64)
太平元年。
丈雪城李家内乱, 北军步卒回迁京师,六王谢范入朝。
朝廷改故陈东八郡为潭州、芈州、堰州、图州、符州、崇州、新州、唐州,授林某等八州权知州事,襄佐西北督军事行辕辖治民籍诸事, 故陈东八郡并入谢朝舆图。
夏汛。六王谢范入西河治灾, 凉国公孔杏春暂领北军。
秋, 加科会试。殿试共取一甲三名, 二甲二百九十四名, 三甲一百七十二名。所授二甲进士之多,天下震惊。
冬至后,内阁首辅林附殷告病, 阁老陈琦主持诸事。
※
冬雪下来之后, 皇帝连给太后请安都不怎么勤快了, 经常窝在太极殿不肯动。
赵从贵指挥着十多个小太监, 捧着铜炉小锅,提着硕大食盒, 在漫天风雪中鱼贯步入太极殿,暖意融融的东暖阁里, 皇帝与几位阁老谈笑风生。小太监们将五个铜炉风门打开, 煮着鲜美汤汁的火锅就缓缓翻滚起来。
赵从贵将这几口小火锅都检查了一遍, 陈阁老嗜辣,纪阁老喜酸, 赵阁老只用清水汤, 六王酸甜口……最后将皇帝那一口御用的酸鸭汤锅子试吃了一口, 方才去请:“陛下,锅子好了。”
谢茂正歪在榻上提笔写字,吩咐道:“端进来。”
边开会边记录,这是他前世年老后养成的坏习惯。年纪大了老记不住事,偏偏做皇帝的日理万机没记性怎么行?身居高处,很多时候只能信自己,所以干脆自己边听边记,每天睡前都要翻出来看一遍。
如今林附殷告病不在,内阁诸事都由陈琦主持。陈琦能给林附殷当这么多年副手,性格是真好,他也不爱动不动就给皇帝劝谏。这好脾气的阁臣助涨了皇帝的邪性,入冬以来,谢茂已经招待他和阁臣们在太极殿里吃了好几顿饭了,今天居然还要吃火锅。
陈琦左右一瞥,纪默声已经在袖手准备吃东西了,赵良安内阁排名较末,这时候就低着头不说话。脾气比较梗的吴善琏——他今天不在,在内阁值班。
至于六王谢范。那就是个比皇帝还不靠谱的主儿!
谢范今年二十九岁,正旦就是而立之年。谢家的皇子长得都不丑,谢范虽不如皇帝那等龙姿凤章姿仪天成,那也是京中少见的美男子。殿内暖和,他只穿了象牙白的蟠龙袍,银线绣着深深浅浅的蟠龙飞云纹样,尤其显得尊贵清雅。
几位阁臣都坐着软墩儿在下首回话,谢范身份不同,他是王兄,陪在皇帝榻边,单设了一张软椅,面前还有一个搁着茶碗果盘的紫檀木几子。他正在给皇帝剥花生,攒上七八粒之后,他就起身放到皇帝跟前。
明明是个极其谄媚的作派,可谢范就能做得像是哥哥照顾弟弟,坦然得很。
“前儿陛下就说要请大人们吃锅子,这还真吃上了。”谢范停下剥花生的动作,侍立在旁的银雷递毛巾给他擦手,他笑得很自在放松,“托各位老大人的福,我这是撞上了。有朝一日还能在太极殿吃锅子。”
小太监们已经抬来了食案,放在各位大臣跟前,一一送来铜炉锅具食具。
谢茂将刚刚已经议定的事用朱笔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