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儿三个都送回了家,连宫门都封了!
——这事儿做得这么绝,朝野上下都在揣测,宫中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谢茂本想着今日一定要去长信宫,好好给太后赔罪,说些体己话,求太后息怒……
他这些年也就哄过衣飞石,可是,衣飞石也从不会叫他低眉顺目地去讨好。他肯下定决心去给被他看作小女孩的太后屈膝低头,已是不易。
哪晓得就听到太后封宫的消息。他气得肋下生疼,脸上仍带着一丝病容,无所谓地说:“太后在宫中半辈子,偶然也想出门散散心。这也不行么?若有人拿什么宫规祖法说话,只管递折子上来,朕一个一个慢慢教他敬母尊亲的道理。”
朝里关心的是皇帝到底干了什么事,把太后气得要去天寿山“修行”,皇帝却倒打一耙,作出“朕就是大孝子啊,朕要放太后出宫随便玩随便耍,不服你来找朕,朕教你做人”的样子,谁还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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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本来也没有多少哄人的耐性,太后趁着他生病时,在宫中一番发作,彻底坐实了皇帝与太后母子不和的事实,他昨日生起的一点儿眷顾不舍之心,都尽数埋在了朝臣闪烁试探的目光之中。
太后封了宫,难道还要他贴上去吃一个闭门羹?还是要他差人把长信宫的门拆了,直闯进去?
二者皆是愚蠢至极。谢茂当然不肯做。你发脾气也得给朕一个赔罪的机会,这样就把事情做绝了,可见是真的不愿再见朕了!他自认除了衣飞石,这世上也没什么不可舍弃之人,再去找太后赔罪的心思就淡了——在宫里捂了半辈子,想出宫也好。
心情不大畅快的谢茂从内阁回了太极殿,觉得内殿捂了病气不舒坦,便挪到了东偏殿暂住。
进出服侍的都是朱雨、银雷,等到傍晚上灯,始终不见衣飞石过来,谢茂问道:“襄国公呢?”
他才问了一句,衣飞石很快就进来了,可见不是不在,而是候在外边。
看着轻衣简饰行止恭顺的衣飞石,谢茂撂下手里的折子,“你也同朕置气?”
衣飞石错愕地抬头,半晌才明白皇帝所指为何,忙解释道:“陛下还在病中,臣有事说不明白,怕陛下见了臣生气,是以不敢进来。陛下,求您暂不问臣的错处,待养好了身子,臣再听候处置。”
“朕不过是一场风寒,不是要崩了!”谢茂想起太后趁他发热昏睡时的布置,就气得不行。
衣飞石只得给他跪下,赔罪道:“是,是。”
“你又跪下做什么?朕训斥你了么?罚你跪下了么?”谢茂问。
衣飞石被训得无所适从,犹豫着站了起来,走到皇帝身边,低头道:“臣……是怕陛下生气。”
昨日皇帝与太后决裂,又病得一塌糊涂,衣飞石总觉得全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自作主张而起。
皇帝一直哄他,说与他是夫妻,是自家人,他就真的相信了。可他信了皇帝,皇帝却不肯信他。这让衣飞石对自己的信心降到了极低处,哪里还敢行差踏错一步?
——在皇帝跟前,他还能比太后更有身份体面不成?太后都离宫了,他被赶出去就更轻易了。
“朕也不是恨你张狂……”谢茂搂着他在榻上坐了,轻轻抚摸他白皙的颈项,“小衣,朕同你说过了,你去黎州,你想保黎王,朕都能容得你。可你不能骗朕……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别怕朕,朕什么时候都喜欢你……”
衣飞石昨日还能硬着脖子表示,打死我也不会改口。然而,太后将离宫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他将脑袋靠在皇帝怀里,低声道:“是,我不敢再撒谎了……我,”
他想起太后离开的背影,闭眼违心地承认,“我做错了事,怕陛下责罚,才胡说都是为了陛下……我知道错了,陛下……求陛下饶了我……”
“此事与太后娘娘无关,陛下只管惩治我,求陛下开恩,不要让娘娘离宫,可好?”
衣飞石从不在闺阁相处时哀求什么,此时却伸手抱住谢茂,慢慢坐在谢茂怀里,舌尖轻轻舔舐谢茂的耳垂,“若因我做错了事,使陛下母子失和,我如何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娘娘?陛下开恩。”
谢茂激怒之下听不出衣飞石说的是真话,可他几辈子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衣飞石此时是在撒谎,说的尽是违心之言。他虽带病精力不济,被爱人腻在怀里亲昵爱抚,熟悉的滋味依然让他觉得安心舒畅,想着这几日都没与衣飞石亲近,越发渴念起来。
所以谢茂不想放手,就这么搂着衣飞石歪在榻上,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衣飞石背上抚摸。
“那你是为了什么……”他突然又想起一个理由,惊讶又好笑地看着衣飞石,将身边服侍的下人都赶了下去,凑近衣飞石耳边,“你是……为了团儿?”
衣飞石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不过,这时候衣飞石已经不想再犟嘴了。
无论皇帝给他什么罪名,他都愿意先承担下来。只要皇帝消了气,养好了身体,理智就会回笼。太后也没那么快出宫,届时再细细哀求一番,总能求得皇帝、太后都回心转意吧?
——真让太后去了天寿山,天底下的人岂非都要嘲笑皇帝不孝顺?
“这倒是聪明。你若为了谢范吃罪,团儿岂不念你这一份人情?日后必然多看顾你家。”谢茂觉得这个理由才比较合理,谢团儿是为了嗣皇帝的母亲,交好谢团儿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过,你这也太早了些,朕起码还能活二三十年呢……”
衣飞石本想随口认下罪名,哪晓得竟然是这么一个“罪名”?
皇帝竟认为他在皇帝龙体康健之时,就想着曲意结交谢范,卖好给谢团儿,为皇帝山陵崩之后做打算?在皇帝心目中,他就是这样钻营恶毒的小人?
衣飞石怔怔地看着谢茂,突然将额头抵在谢茂胸膛上,痛苦地问:“陛下宁愿相信我是为了讨好团儿郡主,也不愿相信我对陛下确有真心么?——我就是这样的小人,不配喜欢陛下么?”
他实在太痛苦了。
哪怕他没有眼泪,没有哭腔,干涩清晰的吐字声息中,依然饱含着浓重的痛楚。
“我就没有真心么?”
“我是做错了事,自以为是,想错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可是,我就不能是为了陛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