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初又捞了一份面条出锅,浇入高汤之后准备加料,廖老爷子赶紧凑上前看。
只见夏月初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拿着一个长柄小勺,将面碗凑近调料碗,用长柄勺子将适当分量的配料一一挑进碗里。
她的动作十分熟练,看得人眼花缭乱,还不等看清都加了什么东西进去,就已经结束了。
重庆小面所用的是碱水面,夏月初用的是今年的新小麦,自家磨的面粉,揉出来的面柔韧又有弹性,还带着清新的麦香。
看完夏月初调味,廖老又坐回到桌边,从两个碗里分别挑了一筷子面细细品尝,然后点头道:“用黄豆酱油的味道果然不一样。”
薛承可没那么多讲究,对他来说,好吃就够了。
廖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又道:“我觉得主要还是你这个辣椒油的味道好,跟你以前卖的那个红油辣子味道好像不太一样?”
“做法是不太一样。”夏月初见廖老尝出了区别,也来了精神道,“这个辣椒油没有放那么多香料,只突出辣椒本身的香味和辣味。
“做的时候,要先把晒干的辣椒放在铁锅里炕一下,让辣椒的香味更好地释放出来,然后再入石臼捣碎,还不能捣得太细碎,成粉末状了味道就也不对了,捣成绿豆大小的片状即可。
“然后过簸箕,把辣椒皮和辣椒籽分开。然后将菜籽油烧热,先跟辣椒籽混合,加入白芝麻、山核桃仁提香,然后再把辣椒皮倒进去出辣味。
“这个时候的油温已经不似最开始时候那么滚热,不会担心会把辣椒皮烫焦,颜色也好看。”
“难怪,我刚才看调料碗的辣椒油就觉得特别红亮,原来是这个缘故。这个辣椒油辣而不燥,味道香醇,的确是十分纯粹香辣味,最难得的是,辣口不辣心,在嘴里层次分明,回味绵长,吃下去却并不觉得烧心烧胃,不错,不错!”
薛承一边吃面一边听两个人说话,还特意用筷子尖儿挑了点辣椒油尝尝。
廖老用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的举动,扭头问:“尝出什么来了?”
“尝出来了!”薛承嬉皮笑脸地说:“特别好吃!”
廖老本来还期待他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呢,没想到就得了这么四个字儿,登时被闪了一下,连后头想说的话都给憋回去想不起来了。
夏月初忍不住笑出声来,嗔怪地看了薛承一眼,还是决定帮老爷子打个圆场道:“廖老,你问他能问出什么来,对他来说啊,吃的就分两种。”
“哪两种?”廖老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好吃的和不好吃的?”
夏月初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道:“是能吃的下去的,还有吃不下去的这两种。平时有的选就选能吃得下去的,没得选的时候,吃不吃得下去都得吃。”
廖老听完却并没有笑,面色反倒变得凝重了许多。
“将士们出征在外,的确是没有咱们这样的条件,可不就是能吃什么吃什么么!”廖老说罢,居然起身十分郑重地朝薛承道,“刚才是老夫孟浪了。”
薛承被吓了一跳,嘴里的面都没咽下去,端着面碗就跳起来了,急忙让到一旁,拼命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才道:“廖老,您这是做什么。”
夏月初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连忙去扶廖老。
“你是长辈他是晚辈,这如何使得。”
廖老爷子重新坐下之后道:“没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命好,生在太平盛世,又是在京城这样的好地方,自然是体会不到这些。
“我小时候,老家那边就连年战乱,那时候,谁还顾得上东西好不好吃,摆盘好不好看,只要能吃饱,什么草根树皮甚至是墙土都有人吃。还有什么易子而食,你们以为都是话本里编出来的么?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家六口人,祖父,爹娘,加上我们兄弟三个,家里只剩下两袋子粮食,还不敢搁在屋里,我爹娘半夜摸黑在屋里挖了个大坑,把粮食放进去,再盖上木板铺上土,生怕有人上门抢粮食。
“为了节省粮食,全家人每天都出去挖草根,抠树皮,撸树叶子,回家掺上点儿粮食熬成糊糊喝。了就是这样,粮食还是一天天地见少,外面的战事却丝毫不见好转。
“第一袋子粮食吃完的那天夜里,我祖父悄悄在房里吊死了,为了能多省下一口粮食给我们吃……我爹跪在地上哭着磕头,磕得额头都出血了。
“那时候死了人,也不敢去埋,因为你这头刚埋下,立刻就会有人去挖出来……我爹哭着在后院架起火堆,把老爷子给火化了。”
整个后厨静得吓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静静地听廖老说话。
很多事情,大家也是听说过的,但是道听途说的讲述跟从自己认识的人口中说出来,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沈莹大着胆子问:“廖老,那你家其他人呢?”
廖老爷子叹了口气道:“我爹娘陆续都死了,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大哥出去找吃的再也没回来,我只好把弟弟锁在家里,出去找东西吃。
“最后弟弟因为饿得受不了,天天在家抠墙土吃,硬生生把自己吃死了……到最后,一家六口人就只有我自己熬过来了。
“所以说,咱们如今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能天天在后厨研究做菜用什么酱油更好吃,辣椒油怎么炸才更辣更香,得感谢将士们保家卫国,给咱们打下来的太平盛世啊!”
薛承被廖老一发话说得颇为触动,眼圈儿都忍不住红了。
夏月初也没想到廖老竟然会有这样一番感悟,更为廖老的身世唏嘘不已,伸手在薛承肩头安抚地揉了几下,突然想起前世看到过的一句话,感慨道:“是啊,世上哪里有白来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