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奇怪,既然剑尊还居住在这里,又为何整个临渊仙宗里面却空无一人呢?

    还有四周的山峰似乎也被波及到受寒冰侵蚀,整个临渊仙宗里处处都透露出一股不对劲来。

    嗖

    一片竹叶从他脸颊飞过,斩断他耳边的一丝碎发。

    苏灼瞳孔微微放大,手中的剑竟一时忘了抵抗,因为就在他的身前,那竹林也无法遮盖住的身影,

    是剑尊,剑尊来了。

    玉竹林深处,他一袭白衣站在那儿,四周的剑阵纷纷消散,只留下无数的竹叶从空中掉落。

    碧青的竹叶将墨绿色的竹林显得很是暗沉,天地仿佛就只有那一抹白。

    剑尊发丝有些凌乱,平日高高在上的姿态仅剩两分,一身的风霜倒让人觉得他是个旅人。

    他没有持剑,或许对他来说,天地万物都是手中剑。

    竹叶片片落下,四周的寒气却未曾消减半分。

    剑尊正在看着苏灼,他的眼神里有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却又仿佛冰封一片。

    苏灼也在看着剑尊,但他想的是,到底要如何才能从对方手上逃走。

    他并不想见到对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怨恨着对方。

    之前在天麟秘境时,他再一次见到对方时,因为情绪不稳才会动手刺了对方两剑。

    但那两剑不够解恨的。

    只是到底他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功法运转着,将一切情绪再次镇压驱散。

    只留下理智,无关风月。

    苏灼。剑尊轻声唤道,又似乎在迟疑,苏灼?

    他并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就是真实的一般。

    自从苏灼死后,他梦里见过对方很多次,有时他也不知到底身在梦,还是晓梦蝴蝶。

    苏灼却缓缓后退一步,目光很是警惕。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如今的剑尊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神志不清的。

    上次见到对方的时候他就奇怪,甚至也怀疑过对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所以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起来。

    不过若当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个走火入魔的剑尊,可比一个清醒着的剑尊好对付多了。

    他一步又一步后退,拿着霞光剑的手也握紧了许多。

    他没法吸收这里的灵气,所以能不动手就最好不要动手,他还要去杀沈笑天,不能浪费太多的真气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上。

    没错,剑尊如今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而剑尊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仿佛在确定着什么。

    苏灼退到远处之时,突然转身飞快而逃,他的脚下运起了真气,下一刻就仿佛要踏破虚空。

    但也正是在他转身之时,站在原地的剑尊也动了。

    只见他身形一闪,虚空都仍由他穿梭,他来到苏灼身后,伸出手抓起苏灼的手腕,然后高高抬起,仿佛还在确定着什么。

    霞光剑。他喃喃道,瞳孔却猛的一缩。

    苏灼用力挣扎起来,反手就是拿着霞光剑一划,但剑尊根本不惧。

    他是剑尊,天下之剑皆当臣服于他。

    放开!苏灼低声喝道。

    他们早就不是什么师徒了,再者他也不是有心要闯剑峰的,若是知晓剑尊还住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进来。

    他只是想要找沈笑天而已。

    他只是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然而剑尊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但他的力气还是松了松,至少握住苏灼的时候,不会让对方感到太疼,随后他上前走了两步,来到苏灼的身前,另一只手依然高高的握住苏灼的手腕,却伸出另一只手捏住苏灼的脸颊,然后凑近了仿佛还在确认着。

    他们离得很近,剑尊的呼吸都快要尽数落在苏灼的脸上,然而此刻的苏灼只想抽出霞光剑捅向对方。

    剑尊缓缓靠近,他一点一滴的很认真的看着苏灼,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用着脸颊贴着苏灼的脸颊,像是触碰着什么心爱之物。

    但苏灼却感觉到一股的恶心。

    他本就讨厌跟人亲密接触,如此被这般触碰,只会让他生理都厌弃。

    他挣扎起来,用力推开剑尊,只吐出两个字,恶心。

    剑尊睁开眼,僵硬在原地,仿佛听不得这两个字一般。

    苏灼趁机从剑尊身边逃开,拿着手狠狠的擦拭着刚才被剑尊触碰过的脸颊,直到半边脸都擦拭得快要红肿起来他才肯罢手。

    而从始至终,剑尊都只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苏灼。

    他一直等到苏灼擦拭够了,这才微微侧头,我便这般让你恶心么。

    苏灼脸上没什么情绪,眼底却仿佛在冷笑,恶心至极。

    上一世,他跟剑尊几乎是没有任何的亲密接触,原本也没见过几次面而已。

    毕竟当年对方收下他,倒像是看在苏家跟宗门的面上,其实剑尊内心应当是不愿收徒的,不然不会那么对他。

    苏灼一开始是不明白的,毕竟那时年少,一下从父亲的宠爱之下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让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过来,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忐忑。

    前两个月他都没能缓和下来,心里总是想着要回去。

    每次给家中报平安的玉筒他也会提上一两句,但每次等来的,只有苏如慕的一句已阅。

    仿佛他所有的彷徨在苏如慕那里,不值一提。

    那是苏灼最为脆弱又敏/感的时期,他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懂为何一向宠爱的父亲突然就仿佛不要了自己一般,竟将他送来剑峰后就再也没有再理过他。

    那年他十四岁,弱小又无措。

    因为他的身份,宗门内也没什么人跟他结交,有的人是敬畏他的出身,有的人是怨恨他是剑尊的弟子,还有的,单纯只是不喜他。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住在剑峰。

    于是苏灼将目光放到了他的师尊身上,他想着,他们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别提对方还是剑尊。

    他努力过,很努力过。

    一改在家时的奢靡,日子也过得极其简朴,他学着剑尊的模样,一点一滴的去模仿,因为那时的他想要剑尊满意,也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关注。

    他就像一个笨拙的小丑,用尽一切手段试图讨好剑尊。

    但小丑始终是小丑,跳梁小丑终归是被人看不起的。

    于是他什么都没得到,无论如何他都得不到。

    无论他做得多好,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都等不到对方的一两分垂青。

    对方永远高高在上,用着极其冷冰冰的态度,仿佛他在对方眼里,只是个碍眼的玩意儿罢了,不,甚至连碍眼都算不上,可能也算不上是个玩意。

    这给苏灼带来了巨大的打击,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相当挫败。

    只有剑尊,让他感受过何为自卑。

    他原本是不用体会这些的。

    十几岁的他,在剑峰里面生活了三年,整整三年,这三年磨砺了他的性子,也让他开始醉心修道之中。

    他的修炼进度不慢,但也不快,因为他必须要靠自己摸索。

    他就像一个跌跌撞撞的孩童,还没能学会走路,就不得不开始学会奔跑。

    如果,一直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但偏偏就是沈笑天出现了,沈笑天也拜入了剑尊的门下。

    苏灼这才知道,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剑尊并不如他所看到的那般冰冷。

    原来,他也是会亲自教导自己弟子的。

    沈笑天的天赋比他好,在剑尊的教导下修炼速度更是一日千里,不过短短半年就赶上了他。

    而他呢?他不重要的。

    甚至在剑尊的眼里可能都没有自己的存在。

    而也是沈笑天出现后,苏灼发现自己的运势急转,做什么都倒霉,而他又不愿留在剑峰,多番出行历练,数次都遍体鳞伤的回来。

    然后回来看到,剑尊是如此细心教导沈笑天的。

    没有人知晓那些日日夜夜中他是如何度过的,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剑峰的夜晚,到底有多冷。

    因为他是不重要的。

    他就像是一个笑话,全临渊仙宗都知晓他不如沈笑天,也都知晓剑尊最为重视的,只有沈笑天。

    后来他被人诬陷残杀同门时,他被扣押在刑峰。

    其实临渊仙宗之中根本没人敢对他动手,因为那时的他还是苏家的嫡子。

    直到剑尊来了,当时他已经在刑峰被关了好一阵子了,他以为剑尊终于记起了他这个弟子。

    而就当他拿着最后一分期待朝着剑尊望去之时,迎来的只有对方冰冷的目光。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剑尊,依旧眼里没有他的存在。

    那当初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啊?

    你既不要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拜入你的门下?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你曾说过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弟子,那为什么又要收下沈笑天?

    他到底算什么?

    他苏灼,苏家的嫡子,朱雀的后人,在你剑尊眼里到底算什么?

    是可有可无的烂果,是随处腐烂的朽木,还是脚底碾压而过的尘泥?

    但即便在尘埃之中,他依旧还是期盼着的,

    直到剑尊说,一切应按宗门戒律而来,他是自己的师尊,所以由他亲自执刑。

    八十一道碎骨鞭,尽数打在他身上。

    碎骨鞭,碎得是骨,而非皮,所以没有血肉模糊,只有骨裂经断,他被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可他还是没能放弃。

    他朝着剑尊爬去,他很想要告诉对方,这一切不是他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被诬陷的。

    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他,但身为剑尊的他,是自己的师尊。

    不是这样的,他有些沙哑的说道,吐出一大片的鲜血。

    然而就在他爬到剑尊的身前,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对方的衣角之时,却被对方一道剑气震开。

    他抬起头,用着为数不多的意识看着对方。

    他听到剑尊说,脏。

    那一刻苏灼就明白,他该死心了。

    剑尊可以是世上任何人的师尊,唯独不会再是他的。

    他们的师徒缘分太浅了,就像山雨欲来时的一根蜘蛛网,脆弱到被风一吹就能即刻崩断。

    苏灼厌恨的,从来不是剑尊冷落他,而是剑尊从始至终,都未曾将他当做过自己的弟子,连一丝信任都没有给过他。

    对方不配做他的师尊。

    从来都不配。

    苏灼如今的性格有些冷清便是当年形成的,他其实并非是个冷清之人。

    小时他还常常欢声笑语,自从来到剑峰后,他再未笑过了,这里埋葬了他的一切欢乐。

    苏如慕,剑尊,沈笑天,这三个人造成了他上一世所有的悲剧。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苏灼很多时候都忍不住的这么想,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该落得上一世那般的结局。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所以不该是这样的。

    好在,他又活了。

    他重生到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世界里,他修了无情道,然后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师尊。

    他的师尊对他,很好。

    所以现在回过头,苏灼看向如今的剑尊,只会觉得恶心。

    恶心至极。

    现在装出一副心伤的模样给谁看,说不定只是因为他死了,魔神出来了,所以对方才后悔了。

    苏灼目光微冷,他抬起下巴,眼底里有的,全是冷傲,他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你让我恶心。

    剑尊看着苏灼,似是不懂苏灼为何会这般说。

    然后他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剑尊捂着胸口,像是重伤了一般,抬起头脸上无悲无喜的看向苏灼。

    但他目光之中有着哀伤,那是苏灼从未见过的情绪,他的确从未想过能在这位高高在上的剑尊身上,看到这些东西。

    剑尊身形恍惚了一下,合了合眼这才重新看向苏灼,苏灼,你恨我,我知晓你恨我,也好,你恨我也好。

    苏灼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正视着剑尊说道,你错了,恨你,我就会一辈子记得你,终有一日我会忘记,我不会恨你,因为你不配被我记一辈子。

    剑尊看着苏灼,神色有那么一丝的脆弱,你不能忘记我,你不能的。

    他低语喃喃,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你不能忘了我,是我不好,你要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苏灼此刻竟觉得剑尊可笑又可怜。

    事到如今,还装出这副模样做什么?

    剑尊,你我不再是师徒,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该到此为止了。苏灼冷声说道,转身就想要离去。

    谁知剑尊却又叫住了他。

    苏灼。剑尊似乎有些着急,他不希望苏灼离去,但他也明白苏灼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于是他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如果我帮你杀了沈笑天呢?

    苏灼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看向剑尊,你说什么?

    剑尊会帮他杀了沈笑天?

    不,剑尊知道沈笑天在哪儿?

    可沈笑天不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么,他也会说出亲手杀了自己弟子的话来吗?

    也对,或许沈笑天跟他一样,只是相对于来说比较重要而已。

    也可能是沈笑天对剑尊有什么作用,所以才会被对方重视吧,现在没用了,自然也是可丢可杀的。

    苏灼觉得好笑,他不是你最看重的弟子么,你也下得去手?

    他不是!剑尊突然急忙说道,他似是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只是重复道,甚至说道后面还低声吼道,他不是,不是他,不是他!

    苏灼抿了抿嘴唇,的确不愿再跟剑尊纠缠,沈笑天在哪儿?

    剑尊仿佛看出了苏灼的目的,他试探的问道,我知道他在那儿,我也一直想杀了他,你且等等,过几日我恢复了,就带你去杀他,可好?

    苏灼神色立刻一变,转身就走,不必。

    苏灼。剑尊再次喊道,他上前几步,却开始大口大口咳嗽起来。

    看得出来,他还有伤。

    苏灼脚步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朝着前方而去。

    剑尊咳嗽了好几声,却更怕苏灼离开,他赶紧上前几步追上苏灼,伸出手想要握住苏灼的手臂,却在刚刚接触到对方的时候就被苏灼甩开,下意识的一掌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