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杏花香味,白绾绾站在树下仿佛能听见梦里杏夫人唱过的那几句歌谣。
腰间还挂着她绣的荷包,她柔软的手在片刻前还曾抚在她发上。白绾绾永远记得杏夫人望着她时如同一渠春水般的眸子。
可现在,那人却倒在盛夏的曜光里,仍旧弯起的眸还带着期待望向天边,血渍浸染了青衣。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指甲死死的掐着掌心的肉这才让自己没有颤抖得厉害。明明天气那般炎热,可此刻她的心上却如同寒冬一般。连脑子里面都疼得厉害。
想哭,又不敢哭。怕杏夫人还没走远看见她这副模样会担心。眼眶里嵌不住的眼泪还没等落下就被她抬袖拭去。
宁致远想毒死她,或许是因为容秀,又或许是因为那封信。
接下来要怎么走呢?白绾绾唤出001,一人一系统相顾无言。
“理论上,宿主任务其实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反派对女主的好感一直在递减,到今日上午已经扣成零。宁致远估计对容秀不会有什么其他心思了。”
还是001先打破这寂寥的沉默。
它最近不怎么出来,雪白的一团嵌着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唯有它贴着白绾绾的时候,白绾绾才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又活了过来。
说不恨是假的,恨宁致远的狠心,也恨自己一直没有看出不对劲。那种抑制不住的任人摆布的怒意几乎能灼烧全身。
杏夫人早知酒里有毒,她替她赴了一死。她那么喜欢老王爷,一定不会愿意宁致远受伤害吧?
杏夫人原本也是宿体身份,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如今一死去,还留着余温的尸体也化作淡淡灰烬,消逝在风中。
堂前风起,拂动纱帘。一片花瓣打着璇儿落在白绾绾的肩上,她仰头,得见满树绽放的芬芳。
“啊,杏花开了。”
——
白绾绾踩着月色出了门,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不清楚事情,她照旧去那家店打了二两酒,边喝边往醉仙楼走。
宁致远不在府里的话,一定是在那里吧。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整个脑子像是一片浆糊。
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住一样的疼,那个会轻轻拍她的背会唱好听的歌谣总是眉眼温婉的杏夫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还没有带她出来看过外面的繁华,而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已经化成灰烬。
她走到曲水河畔时,天色已经垂晚。那些寻欢作乐的游客又聚拢起来挂着沉醉的笑走进一个个温柔乡里。
恰逢今晚醉仙楼容秀舞琴,还未进门就听着旁人议论说那醉仙楼花魁七弦琴可是一绝。
白绾绾不置可否,她进去时醉仙楼一楼已经挤满了人。容秀盛装打扮在台上调试着琴弦,白绾绾眼尖瞥到了一旁的宁萧。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封信就是宁萧那回趁她不注意塞给她的。
如果那封信是来自丞相府,那么就说明宁萧跟丞相等于是同盟。而宁致远那边查出丞相曾经涉嫌刺杀老皇帝,是宁致远他爹给老皇帝挡了刀。无论如何,她也想不明白宁萧为什么会跟丞相混在一起。
琴音起,洋洋洒洒落在乐声中。原主琴艺本就是一绝,如今穿到她身子里的容秀借了现代歌的谱子,听上去更显婉转动人。
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被那琴声带入曲水流觞的仙境一般。白绾绾穿过人群,却看见宁致远并未在二楼,而是独自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
他并未抬头,没有看见白绾绾。而白绾绾也躲在他看不见的死角里。
他拧着眉,眼眶下带了熬夜未眠的淤色,脸色也极其不好。几乎像是魔怔了一般一杯一杯的饮着酒,旁边空荡荡的酒瓶都快摆满了一桌。
借酒消愁愁更愁,他又在愁什么呢?
愤怒肯定是有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与心酸。即便他对她再如何好,可是这下杀她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没有动摇不是么?不过比起原剧情里面的用慢性毒药,他这也算给了她一个痛快吧?
白绾绾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笑,她差一点点就认为宁致远是真的有那么几分喜欢她信任她,可是在长久的孤独里,他早就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杏夫人走了,她还活着。情况…却也不算坏到了极致,只要宁致远不去跟宁萧争,这个世界就会迎来正常结局。
论相貌或者才学,自然是宁致远更出众。他这般人物本就应该站在顶点俯瞰众生子民,叫他沦为人下人又怎会心甘情愿?
琴音停时,台下响起了密密麻麻如雷鸣般的掌声。
宁萧含笑开口:“恐怕整个宁城再无第二人能奏出像秀秀这般只因天上有的曲子了。”
白绾绾瞥了一眼宁致远,他并不为所动,仍独自在那个角落里执着杯盏沉默的倒着酒。
“听闻曲水河畔花魁容秀以乐曲通天下,不知在下可否一比?”
白绾绾站出来时,满堂哗然。她脸上漾着盈盈笑意,仿佛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在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她便感觉从宁致远那个方向投来炽热的目光。
她没有回头望。
宁萧同容秀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可不是嘛,按剧情来讲,她现在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白绾绾并不管他们怎么看,也不去管台下的议论纷纷。她兀自在一旁的乐师旁边的架子上挑挑拣拣,没有拾琴,却摸了一把唢呐出来。
好极了,这可是她这个弱鸡唯一会使的乐器,不清高,不雅致,但足够震慑。
十年笛子,百年萧,一把二胡闯凌霄,千年琵琶,万年筝。唯有唢呐镇乾坤。
做为一种能从你出生吹到你结婚再吹到你头七迁坟的乐器,尽管它无琴瑟那般阳春白雪,但是这乐器之中却是独孤求败的王者存在。
凄婉的唢呐声一响起,其他乐声便都被迫停了。说来她也只会《百鸟朝凤》这一支曲子罢了。
《百鸟朝凤》一般不会吹完,半段百鸟朝凤大喜,用于婚庆。半段凤凰已死,表悲,用于丧事。倒是极其……应景。
白绾绾眼底含着笑,通红的眼眶却怎么也看不出笑意。
调子婉转凄厉直冲人脑子里,如同凤凰啼血一般环绕九霄。白绾绾只随口来了两段便又将那唢呐丢回架子上。少女脸上含着讽刺的笑:“我这一曲比之又如何?容姑娘能拿琴来和?”
既然要退场,那么就得留个足以帅气的背影嘛。
宁致远,宁萧,容秀。所有人的影子在她的心里都是模糊的,唯独自己孑然一身站在这热闹里孤寂得仿佛从未有过并肩之人。
宁致远,那人曾抚过她的脸的冰冷的手也终会扼在她喉咙上。
在宁致远起身来寻她的那一刻她便转身穿过人群奔向茫茫的夜色里。
隔着朦胧的烟雾,她与他对峙。宁致远表情又惊又喜,看着白绾绾时仿佛像是注视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白绾绾只是舒展眉眼勾着浅笑。
“王爷已经没有想得到的东西了不是么?”
“您其实想要的也不是那个位置,而是报父亲的仇对吧?”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是不是惊奇我为什么还活着,没有给过任何解释机会在王爷心里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宁致远。”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即便是看在杏夫人的面子上,不去仇恨,但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再在他身边待下去。
少女青衣单薄眉目清冽仿佛占尽了月光。
月辉清寒,酒香浮薰,她饮尽那最后一盏摔了酒瓶,在青年伸手拉她的那一刻转身投身于那十里曲水中。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算他此生孤独终老,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