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休抱着唐佳人,跑进了山里。
为何跑进了山里?还不是因为他路痴!
在唐不休眼里,所有的路都长得一摸一样。他凭借感觉选了条通往医馆的路,但是,凭借以往那些惨不忍睹的经验教训,他毅然决定否定自己的直觉,选择一条可能通往山里的路。事实证明,老天爷嫉妒他玉树临风、俊美无双,实打实给他玩了一出攻心计。这不,他成功将自己跑进了山里。敢情儿,他的感觉就是错觉;他的错觉就是直觉;他的直觉就是…… 扯淡!
唐不休很少因为自身某个问题而心灰意冷,但在路痴这件事上,他实打实感觉到了何为扎心和绝望。
就拿孟水蓝被刺这件事来说吧,他早早就从秋风渡出来,去寻孟水蓝,结果,又将自己绕丢了。他一路打听,终是寻到了客栈,却没找到孟水蓝。他准备回秋风渡,却溜达到了码头,看见了花船,以及从花船上走下来的孟水蓝。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便是这个道理了。
他这一生,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路,唯一清醒的是,其中一条通向蘑菇。捡了她,养大她,陪着她……
秋月白眼瞧着唐不休在秋城里绕来绕去,以为他在为唐佳人寻医馆。就算不是寻医问药,也是在寻客栈,让佳人换下满身湿答答的污泥。不想,他竟绕到了山脚下,眼瞧着就要往山里钻!
秋月白不淡定了。喝道:“站住!”
唐不休哪肯听?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八戒,你就别追了!”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逗哏,秋月白都不知道应夸唐不休心大,还是说他拎不清。
秋月白微微皱眉,脚下不停,继续追唐不休,口中还喊道:“你要去哪儿?!”
唐不休回道:“为师要带着女妖精进山修炼。”
秋月白心生怒意,呵斥道:“胡闹!”一鼓作气,飞身跃起,挡住唐不休的去路。
唐不休停下脚步 ,问:“决一死战?”
秋月白点了点头。
唐不休嗤笑一声,道:“有病吧?本尊杀你全家了?本尊只不过带走了你姨母,救她脱离苦海,怎就成了罪人?要杀本尊的人何其多,你却不应该是其中一个。除非…… ”眯了眯眼睛,小声道,“是情杀!哎呦,你这是气本尊抱走了蘑菇,还是气本尊抱着蘑菇啊?一字之差,内容很微妙啊。”
秋月白面色冷峻,一甩手中软剑,喝道:“信口雌黄!你说救姨母脱离苦海,是何意?”
唐不休回道:“你姨夫打你姨母,你不知道?”
秋月白的呼吸一窒,道:“不可能!姨夫姨母的感情素来很好。姨母是江湖第一美女,姨夫视她如珍宝,怎会拳脚相加?!”
唐不休笑道:“你当时才几岁?小屁孩一个,懂什么感情?!”
秋月白平稳了一下情绪,问:“你懂?”
唐不休回道:“自然。”
秋月白问:“若真如你所言,姨夫打姨母,你带走姨母,难道就是因为路见不平?难道没有一点点儿私心?!”
唐不休略一沉吟,反问:“你信本尊所言?”
秋月白没有直接回答,却给出一句:“别用谎言污了你那张自以为是的脸。”
唐不休微愣,转而莞尔一笑,道:“既然你如此说,本尊也得对得起你那张小白脸,以及你陪本尊同床共枕多日的情谊。”
秋月白的眸子缩了缩。
唐不休吹了声流浪哨,露出一记邪魅的笑容,这才慢慢收敛了那种轻佻,眸光沉沉地续道:“本尊十五岁,便结识了柳芙笙,阴差阳错,彼此分开。十六岁时,再见面,她已身怀六甲,临盆在即。你那姨夫怀疑,芙笙怀得孩子是本尊的,对她大打出手…… 呵…… 后面的事,本尊说过了。本尊教训了长眉门主,带芙笙离开。本欲为她寻人助她生产,却因疏忽,害她被野狗啃噬…… ”
唐不休给出的答案,虽只有寥寥几句话,却承载了太多的内容,令人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十六岁的闻人无声不是初入江湖。他十五岁时,便与柳芙笙相识。江湖第一美女和俊美无双的闻人无声,可想而知,会擦出怎样的火花。至此,闻人无声血洗长眉门,就有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理由。
昏厥在唐不休怀中的佳人,睫毛轻轻抖动一下,再无动静。她不是有意偷听二人谈话,而是……故意的。有太多的话,她想问出口,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以这样的方式听唐不休亲口说明,虽无耻了一些,却令她心安。没有什么,比她心安更重要。唯有心安,才能坚定她所有的信念,在所有人都痛骂休休的时候,她可以一个人笑话他们所有人都是傻子。
只是,当她亲耳听见唐不休口中的真相后,整个人都是懵的,为何?
十五岁的休休,便认识了柳芙笙。为了她,血洗长眉门;为了她,担下天下骂名。而长眉门主,又是因为怎样的误会,才会认为柳芙笙腹中的孩儿是休休的?
误会是个奇妙的东西,既是巧合,又需深琢磨。是休休和柳芙笙的言谈举止,让长眉门主误会了吗?
至于休休,血洗长眉门,只是因为长眉门主打了柳芙笙?不知为何,她个人十分不喜欢这个原因。
原本,她以为,她听了休休的解释后会豁然开朗,可到头来,却只剩下一句——甚是疑惑呢。
心神不安,思虑极烦,唐佳人却十分完美地扮演着昏厥者,软软的没有任何异样。
秋月白垂眸看向被唐不休抱在怀中的唐佳人,终是问出:“她是谁?”
唐不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静止,就像在专注思考一件大事的样子。转眼间,他却已经恢复如常,十分随意地回道:“捡的。”
那份不甚在意的口吻,有着令人窒息的云淡风轻。若是以往,唐佳人定不会在意,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不舒服了起来。她不是无关紧要的蘑菇,她是他在蘑菇堆里捡的小家伙。
秋月白继续逼问:“捡的?!姨母身怀六甲,曾被诊出,是双胞胎。当时,那几只野狗啃噬得只有姨母和一个婴儿。另一个婴儿何在?!”
难道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两个?!唐佳人仿佛被刺激到,令她完美的伪装破裂,身体竟是一绷,呼吸也随之乱了几分。
她告诉自己,到底是几个婴儿与她无关,可偏偏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喊着:“两个!两个!是双胞胎!”
唐不休察觉到怀中娇躯的异样,却并没有揭穿唐佳人的伪装。若她想要知道真相,他说给她听又何妨。只是,真相那种东西,不如欺骗来得美丽。他的蘑菇,不应该为她不曾参与的过去而痛苦。如此不值当的事,不如一笑置之。
男人心思与女子终究不同。唐不休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直接怼了秋月白一句,道:“你问本尊做什么?为何不去问那几只野狗?本尊没捡柳芙笙的孩子,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这时,树后传来一声娇呵,道:“你说谎!”
随着这声娇呵,从树后走出一人。这人身穿劲装,手持弯弓,梳着妇人头,正是秋月白的亲姑姑秋彩凤。
秋彩凤的出现,令人倍感意外。
秋月白问:“姑姑为何在此?此话又是何意?”
秋彩凤回道:“我来此狩猎,活动一下筋骨,无意听到你们的谈话。”转头看向唐不休,目露恨意,扬声道,“上次在秋风渡里一晃而过,只觉得背影有些熟悉,却不曾想起你是谁。今日遇见,又听你们一番言谈,心里若再不清楚,便是我的错!”抬手一指,指向唐佳人,“她就是柳芙笙的女儿!”
九个字,掷地有声,如同冰山砸下,万千兵马踏体而过,何止是惊了魂,简直就是要人命!
不待唐不休回答,唐佳人翻身而起,跃到地上,冲着秋彩凤大声吼道:“说谎!”说谎!说谎!一定是说谎!她怎么就成了柳芙笙的女儿?哈!要不要这么可笑?!
秋彩凤上前两步,一把攥住唐佳人的手腕,道:“孩子,我没有说谎。上次在秋枫渡见你抚琴,我只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现在想来,你抚琴的样子,与柳芙笙神似啊!”
唐佳人嗤笑一声,道:“神似?什么叫神似?你行不行,我立刻能与你神似?!我能模仿很多人,我能与很多人神似!”
秋彩凤皱眉道:“你这孩子,怎如此说话?”
唐佳人一把扯回自己的手,道:“你让我如何说话?我好好儿一个人,你突然跳出来,说我像柳芙笙,我就是柳芙笙的孩子了?若明天再蹦出另一个人像柳芙笙,你要怎么说?”
秋彩凤激动道:“你是闻人无声抱走的,也唯有你是!你若不认,岂不是让你父母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唐佳人摇着头,看向唐不休,道:“休休,你告诉他们,我就是捡来的。哦,不不不,你说,我不是柳芙笙的孩子,我就是你在蘑菇堆里捡到的。”
唐不休的手指慢慢攥成拳头,却又悄然松开,笑道:“对,你不是柳芙笙的女儿,你是为师捡的,便是为师的。”伸出手,“蘑菇,来。”
唐佳人的眼泪瞬间冲入眼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掉落。她笑着扑向唐不休,就像一只美丽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