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孤有些咄咄逼人,叫小师父为难了。也罢,总归, 孤也不在乎最终落得什么结局。”
他抬手将指尖那片火红仿佛热烈燃烧一般的枫叶松开, 孤零零的叶子, 便随风飘摇而去。
他望着飘远的红叶, 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寂寥, 转瞬即逝, 又露出一贯慵懒随性的浅笑, 道:“酒已饮罢,孤要回了, 小师父若是犯酒瘾了就来西祠, 凭你的本事, 想来绕过侍卫不在话下。”
言罢, 毫不留念地转身。
和尚望着那雪白衣袂从身旁拂过,心头不知为何升腾起一种强烈的不舍,想抓住他。
不想让他走。
……
他蓦地开口:“施主。”
沈眠停下脚步, “有何赐教”
“施主若肯抽身而去,或有一线生机。”
沈眠垂下眼睫,仍是背对着那和尚,低声言道:“小师父活得自在,却不知世上有的人,生来就被束缚,万事由不得自己。”
“孤也知道朝局险恶,倘若哥儿的身份败露,就更没了活路。孤何尝不想逃,可终究,心有不甘。”
“为何不甘。”
沈眠道:“倘若一个人生来就是傀儡,人人都不曾把他当回事,把他当成可以随意支配提线木偶,这样可怜的家伙,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和尚沉默下来。
沈眠回身看着他,道:“世人都说南山寺的无尘大师是人间活佛陀,拯救万千子民于水火,是大晋的守护神……”
沈眠话音微顿,视线看向眼前相貌过于俊逸的和尚。
“被万千子民信仰的无尘大师,你也救不了孤,对吗。”
和尚一怔。
沈眠不禁一笑,道:“看来是叫孤猜中了,拿到盛世芙蓉,本该亲自去南山寺拜谒,竟就这么误打误撞碰见,倒是孤失礼了。”
和尚仍是那副冷淡的神色,除了被认出时那刹那的诧异,再没有别的情绪泄露。
“是如何认出贫僧的。”
沈眠道:“其实不难猜,偶然从世子那里听闻您嗜酒的癖好,加上上次在南山寺后院禁地相遇,原先只以为你是大师的弟子,只怪出家人不打诳语,孤几次请教法号,大师避而不谈,故而起了疑心。”
无尘道:“施主聪慧。”
沈眠摇了下头,老实说道:“非孤聪慧,而是大师这样至纯之人,原就不善隐藏。”
无尘垂眸道:“贫僧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可不会长生不老,大师过分谦逊了。”
无尘道:“这世上,并无长生不老的人,贫僧只是比寻常人在世间停留得稍久一些。施主在鹿山这些天费尽心思,是为了引出贫僧?”
沈眠颔首,道:“果然这些拙劣的把戏瞒不过你,可惜了孤那些好酒,大师一口都不肯喝。”
方外之人,最怕和凡尘俗世扯上牵扯,乱了佛心,一口酒,便就算欠下一个人情,所以才格外谨慎。
无尘道:“的确可惜。”
沈眠道:“大师大可不必忌讳,一两坛子酒罢了,孤尚未无耻到以此作为要挟。再者说,前次在丹青宴上得了大师的芙蓉花王,合该送上谢礼。”
无尘道:“那是施主应得的。”
沈眠弯唇道:“听闻那株花有个传说,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的是芙蓉花久久不放,直到无尘大师梦到一人化作花,当夜那芙蓉花便盛放不衰的事情,在那之后,人们便传闻这株芙蓉花乃是化仙化身。
无尘道:“梦是真的,至于其他……”
沈眠忽然凑到他跟前,急切地追问道:“不知花仙究竟是何模样,可当真是传闻中那般倾城绝色?孤实在想见上一见。”
无尘被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紧紧盯着,顿了一顿,才低声道:“朦胧不清,不曾看见相貌。”
原是不曾看清的,可就在方才,梦中那人的面目,忽然清晰了起来。
他又道:“的确倾城绝色。”
沈眠挑了下眉,展颜笑道:“大师说不曾看见相貌,又说倾城绝色,莫非在逗孤?”他微微靠近和尚,白皙精致的脸蛋带着一缕叫人迷醉的酒香,唇瓣樱红水润,轻声道:“当真这般美貌,比孤还美?”
那和尚闭上眼睛,念了声听不懂的佛经,转瞬便看不见人影了。
沈眠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富贵找到他时,见他笑得肚子疼,忙给他揉肚子,问道:“主子是遇到什么喜事,竟高兴成这样?”
沈眠舒服地“嗯”了一声,道:“是遇到一件有趣的事。”
觉醒了某种恶趣味。
第235章 番外(十)
番外(十)
那日之后, 鹿山一连好些天都是阴雨连绵,整座鹿山云雾缭绕, 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味道。
为了找那和尚,沈眠倒是冒雨去了几次枫林,只是都扑了个空,白受了场风寒。
富贵往火炉里添木炭, 说道:“主子, 山里的冬天也太冷了,先前带的衣物恐怕不够用了,只怕要捎人回宫去取。”
“你看着办便是。”
沈眠轻咳一声, 踱到窗边推开两扇梨花木窗, 用手心接了几滴雨水, 道:“雨势小了, 富贵, 取伞来。”
富贵“啊”了一声, 道:“主子, 今日还去枫林啊?前几日受的风寒尚未好全,山路又泥泞难走, 何必讨这苦头吃?还是好生将养着罢!”
沈眠睨他, 道:“你若是怕冷, 就留在祠里, 孤自己去。”
富贵只得道:“主子都不怕冷,富贵哪敢啊。”又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那林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精怪,把主子给魇住了。”
嘴上说着, 手脚倒是麻利地取了件外袍给沈眠披上,道:“主子,老嬷嬷说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了这雨季,就入冬了,到那时候才叫真的冷!”
沈眠颔首,脑袋里还在盘算无尘那个怪和尚的事。
又听富贵道:“咱们都来山里好几个月了,皇上是不是把主子给忘了……”
沈眠回眸瞥他一眼,哼笑道:“他倒是想忘,只怕也忘不掉。”
“主子这是何意?”
沈眠弯了下唇,没答话。
纵使皇帝当真老眼昏花不顶事了,他这个正经的皇长子,皇室血脉,多的是人忌惮。
来鹿山这些天,沈眠整日带人在鹿山围猎烧烤,饮酒作乐,说是来反省,却比在上京更加潇洒自在,想来早已被言官告到皇帝御案上,说他这个太子是个不思进取,昏聩无用的。
这样一来,靖王爷也安心,皇帝也安心。
毕竟,一个没用的太子至少不会让人起杀心。
富贵撑开伞走在他身旁,忽然道:“主子,前面有人。”
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