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扑哧笑问:“哪里讨人嫌?”

    “你明明身居高位,还要装作弱小无助。”小世子皱着眉说,“你的眼睛说要杀我,却还在向我示弱。你是一个奇怪又难以对付的人。”

    “你最好趁现在杀了我。”燕熙想到曾经自己确实是这样对待宋北溟的,他忍俊不禁地注视着小世子,脸上的笑意缓缓淡去,沉声说,“未来你更杀不了我。”

    悲风抬起,刀鞘上古朴的纹路像是有神秘的力量。

    悲风没有出鞘,而是停在燕熙身前,小世子说:“这里危险,我不能趁人之危,先带你离开,我再杀你。”

    燕熙回头,看到河尽头隐隐露出一角白帆,是他等的船来了么?

    小世子见他往河走,说:“你要上那艘船吗?不跟我走了吗?”

    燕熙犹豫着,他想上那条小白船,可是又舍不得宋北溟。他回头瞧了好几眼,最后还是把手放到了刀鞘上。

    小世子轻松使力,便把燕熙拉上了马背。

    北风惊雪怒嘶仰蹄,在遽然变急的河风里,把燕熙带走了。

    而河面倒映出来的,是两个迎风驰骋的高中生。

    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他们,像是要迟到了,赶去上学。

    -

    燕熙这回的梦里只有宋北溟。

    醒着的时候是宋北溟在唤他,睡着了是宋北溟在抱他,他的恶梦都被宋北溟赶跑了,宋北溟主宰了他的一切。

    他汗涔涔地在梦里醒来,一扭头就碰到了宋北溟的脸。

    宋北溟在夜里也睡不实,燕熙一动,他就坐起来。

    夜深了,屋子里也留了盏灯,远远地搁着,轻微能视物。

    宋北溟俯身,拨开燕熙又湿了的发,试了试额温,燕熙似乎退了些热,他很轻地问:“又做梦了?”

    燕熙闻着宋北溟的气息,“枯”似乎比从前浓郁,燕熙一边的手被固定住,他身子动不了,侧脸贴在宋北溟手心,虚弱地点头。

    宋北溟端了榻边的水,用小勺喂了燕熙喝了小半杯,说:“你这么看着我,是梦到我了?”

    燕熙苍白的脸上,漆黑的眼睛是唯一的颜色。

    他怔怔地望着宋北溟,想说什么,可他没有力气说出来,只能无声地哭。

    宋北溟被他哭得肝肠寸断,轻轻地为他拭泪说:“不哭了,等你伤好了,什么都给你。”

    “不……要……了。”燕熙喉咙烧得难受,还是哽咽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已经还不起了。

    -

    燕熙烧了七日。

    他比上回病得还要厉害,待他终于退烧之时,人已经瘦得只剩下薄薄一层,抬手时指节发白,仿佛一碰就要碎。

    他在这天的黎明醒来,很轻地勾住了宋北溟搭在他身旁的手指。

    宋北溟熬了大半夜,刚睡着,这微小的动静叫他一骨碌惊醒,他双臂撑在燕熙两侧,看到燕熙恢复清明的双眼。

    他阴云密布了几天的脸霎时浮出些许喜悦,好似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好转,轻声说:“醒了?”

    燕熙没力气,也动不了,只能轻轻地眨了眨眼,缓慢地说:“昨夜已经不做梦了。”

    宋北溟看燕熙眼角没有泪,他心绪松开了些。

    他一个时辰前才喂过药,这会没什么要喂的,可他还是不放心,抹了一把脸,起身要去端水,燕熙轻轻地拉住他衣角。

    宋北溟天天盯着燕熙,燕熙细微的好转他也能一眼瞧出,这会看燕熙的唇终于有了浅淡的色泽,他贴着面,细瞧着人问:“你都梦了什么?”

    燕熙说:“我梦到你要杀我。”

    宋北溟微微一怔,想到五年前两次要杀燕熙,坦荡地问:“那我杀你了吗?”

    “没有,你反而救了我。”燕熙露出隐约的笑意,他的身体还是虚弱,可他大病一场,再瞧宋北溟恍如隔世。他得说点什么,才能确认自己还在这缠绵的情爱里,“就像五年前你来皇陵杀我那样,你从那时起,就是我的英雄。”

    “那是你运气好。”宋北溟竟然少有的脸红了,说,“赶上我那时年少心善,还有不切实际的恻隐之心。若你遇到的是之后的我,我可不管你有没有罪,只要我认为你有罪,我就会杀了你。”

    “不会的。”燕熙在梦里把他和宋北溟的纠葛理明白了,“那之后,你身上就有了枯,我身上也有了荣,枯荣注定要纠缠,你会被我吸引,会喜欢我,会爱我,你不舍得杀我。”

    “……”宋北溟第一次听燕熙分析他们的感情,燕熙突然这般,叫他反而不安。他一下噤了声,在气息交缠的距离里与燕熙对视良久。

    他不甘心。

    他到现在都不确定这个被他完全占有的人到底爱不爱他。

    他曾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能逼迫燕熙,他隐隐有某种感知,恍若月神一般的太子殿下是人间的俗事凡情束缚不了的。

    陷在爱中的他感到了孤独。

    尤其是听紫鸢和卫持风说燕熙在互市那场生死刺杀中的手段,他感到离燕熙越来越远了。

    燕熙的狠决和脆弱都那么鲜明,让人沉迷,却无法拥有。

    没有人能够控制燕微雨。

    月神仍然遥不可及,会在他某个错过的瞬间,翩然返回月宫。

    可宋北溟即便那么不甘心,也不舍得去为难燕熙。

    他这次有足够的理由为燕熙受伤的事生气,他甚至想过要燕熙写下文书保证不再犯。

    可当这个人睁开眼睛时,他只想拥抱他。

    宋北溟挫败地挪开了视线,埋头在燕熙的颈窝。

    燕熙侧头,追着宋北溟看。

    用没伤的手指轻轻地勾宋北溟的手指。

    宋北溟无奈地说:“燕微雨,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燕熙唇角微翘,他闻着宋北溟的味道,缓缓地松了因疼痛而微拧的眉宇,轻轻吐息说:“我爱你,宋北溟。”

    在这一刻,东方破晓,西境刮了七日的大风止住了。

    外头望安已经起身,在细声张罗着侍从们备药备饭;内院那头的院门打开,小夏先生由都越送进来,轻手轻脚地敲周慈的屋门。

    周慈早就醒了,在里头小声应话,快步开门。

    更远的地方,隔壁的办差大院里,紫鸢这夜里开始睡得好了,卫持风一早来送药送水,开门的是韩语琴。

    他们细声交谈着,说要给主子报说紫鸢好转了,好让主子放心。

    竹宅在清晨里醒来。

    垂幔遮住了大半的光,正屋里火龙烧得如同春天,宋北溟在燕熙的吐息里僵住了身形,撑身注视着身下的人。

    燕熙仰头,缓缓地够到了宋北溟的唇。

    屋里留的夜烛摇曳出暧昧的光,燕熙重伤后绽出多情的笑,笑的底色还是苍白的,在顾盼间染上了月神独有的魅惑,他再一次表白:“我真的好爱你呀,宋梦泽。”

    第123章 风月之臣

    宋北溟一下愣住了。

    “我是在做梦吗?”他像是怕打破梦境, “你是认真的吗?”

    燕熙没有力气去抱宋北溟,只好把下巴仰得更高, 加深了唇的相贴。

    他的脖颈因此拉伸出漂亮的弧线, 喉结形状也变得圆润,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滑动。

    宋北溟看到了。

    他想, 太子殿下生来这副皮囊,大约就是天神派来捆住江山的。

    他几乎在燕熙主动献唇时就石更了, 可还要顾及燕熙重伤未愈,小心地避开燕熙受伤的左臂, 轻轻把燕熙摁进软枕里。

    燕熙无奈地叹了声气,轻轻地舔着唇,像是很惋惜。他在病态的苍白中做这样的动作,有让人想要撕碎的冲动。

    他又在引诱宋北溟。

    宋北溟败下阵来, 俯身说:“你一直都知道的,我爱你。”

    燕熙在这一刻仓促地半阖了眼, 他无法面对宋北溟这样深邃真诚的目光。

    他当然知道宋北溟爱他, 他的肆无忌惮和恃宠而骄都是源自宋北溟的宠爱。

    燕熙在心里说:岁月有限, 剩下的日子都听你的。

    他仰头接住了宋北溟热忱的吻。

    -

    燕熙病中的身体比平时更加柔软,他一只手连累半边身子动不了,加上也实在没有力气, 只能微张着唇, 努力吞咽着。

    他被亲得喘息急促。

    要命, 高烧刚退, 这样便已叫他受不住。

    “枯荣”挨在一起就要生事, 宋北溟逐渐控制不住, 他把那唇亲出红润的色泽, 生生忍住没再往下。

    他细心地察觉出燕熙的喘息比寻常重,吻去了滑出的津液说:“我想把你锁在榻上,哪里都去不了。”

    “好啊。”燕熙身上病态的白,几乎透明,眸光成为他最生动的颜色,在顾盼间都是勾人的波动,他说,“那我教你,你去打一套金锁具,可以把我双手双脚锁起来,拴在榻的四角。你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其他地方你还想锁吗?可以再打几根极细的锁链,锁一些特殊的地方,比如——”

    “燕微雨,你是不是想死?”宋北溟拿手堵住了燕熙的嘴,他要疯了,他被勾得浑身着火,可身子底下的人还那么虚弱,他实在舍不得碰燕熙,只得恶狠狠地去咬那圆润的喉结,嗓子里冒着烟说,“这时候勾我,不要命了么?”

    “不要。”在温暖的屋内,燕熙只着里衣,眼里盈着的都是春色,“太子殿下的命都可以给你。”

    “这时候说命能给本王了?”宋北溟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望着燕熙的眼睛,“你去杀狄啸的时候,可有想到还有个郎君正赶回家寻你吗?”

    “想到了。”燕熙半垂着眼睑,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未曾露出过这种示弱和讨好的神态,很轻地说,“倘若不是想到宋梦泽在等我回家,我就不会允许紫鸢涉险救我。我要亲手杀掉狄啸,就我自己便足够,谁也拦不了我。但我当时想到你了,你是风雪归家人,而我在等你回家。梦泽,我在你这里不是太子殿下,我只是普通的俗人,会对你患得患失,怕你生气,忧你安危。我像红尘里蝼蚁,卑微地祈求我的郎君诸事顺遂,岁岁平安。”

    宋北溟听着那款款爱语,仿佛霎时被托在了半空中,他被这突如其来有示爱撩得心中狂跳,他撑身与燕熙贴面视,在这心意交融间,竟然有些难以自持微微湿了眼眶。

    这是燕熙醒来后,给宋北溟的第二个冲击。

    燕熙素来不主动、不解释、不退让,宋北溟似乎可以从燕熙那里得到一切,但那都基于他主动去要。

    燕熙从不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