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发声装置像是卡顿了,在一个劲儿地弹舌,把声音搅成了让人听不懂的调子。
7-006想到录音,替它说了:“懂了,是夜行游女!”
地下室的门应声而响,只见两只钢刃腿劈进门来,砸在地上,划拉了两下。不等他们动作,那传闻中的夜行游女便从门缝中挤进脑袋,呜咽着:“傲因……”
它面部呈胶状,好似在哭,只是整张脸像是刚糊上去的,既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嘴巴翕动如鱼口。
7-006说:“哇——”
这个“哇”听不出是怕还是惊奇。
谢枕书来不及思考,脚踹板凳。凳子翻滚,顶到了门的边沿,让门缝变小了。
夜行游女脖颈被门卡住,可它行为怪异,晃动了下脑袋,用自己软而长的手臂把脑袋向前拔,将脖颈生生给拔长了。它的头因此入内,但因为脖子太长太软,无力支撑,只好贴着地面,在铺开的头发里如蛇一般前行。
“不许……伤害傲因……”
它发声装置在胸腔内部,声音很是沉闷。
谢枕书一枪击中夜行游女。
夜行游女面部凹陷,却没有事。那枚子弹在它的面部游走,最终被“呸”地吐了出来。
——它不怕弹药。
36810是个天才,把这里搞成了机器堡垒,或许是为了防止操作台的信息泄露,又或是为了防止南线联盟军方轻易得手,专门在洋楼布设了一番。他们打开了操作台,也触发了开关,在不知不觉中启动了夜行游女。
夜行游女留在门外的几只钢刃腿轮番折起,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踩住门板。
“嘭——!”
它用力踏着门板,试图把门板踏破。
地下室的门材料普通,哪里招架得住,在夜行游女的钢刃脚下裂出缝隙,轰然破开!
“回……”它捂住心口,支起上半身,黑发如潮水,快把地下室狭小的空间淹没了。它的哭声越发哀怨,钢刃腿飞似地向前冲:“回家吧。”
钢刃腿寒光森然,劈砍在两个人中间。7-006灵活后窜,跳上了操作台。那操作台岁数太大,当即倾斜,要塌了。
钢刃腿“唰”地从7-006鼻尖刮过,差点刮断他额前凌乱的碎发。
7-006捂住鼻尖后仰,道了声“好险啊”。他两步滑回地面,猫似地灵敏避闪,藏到谢枕书身后,说:“我赤手空拳打不过,接下来就靠你了,谢枕书!”
夜行游女身躯庞大,想挤进门本就困难,它手臂、腿脚又缠在一起,把地下室的空间占了个大半。它不知道被什么刺激了,举腿就砍,一连砍了十几下,想把他们剁成肉馅。
地下室的杂物陆续坍塌,草纸乱飞,灰尘扑面。
夜行游女腿脚有力,钢刃脚各有不同,都是36810用不同材质拼凑的,轻易断不了。它十几下都没伤到人,全凭一个攻击信号在蛮力劈砍。
谢枕书避闪两下,拽过已经不堪重负的破门板,挡住了几个来回。门板粉碎,他退一步,抡起了侧旁的可移动置物架。
杂物“哗啦”地掉出来。
夜行游女屡砍不中,攻击信号狂乱,动作愈加单调,两条腿跟置物架撞在一起,半身高高抬起来。它重量超载,把置物架压得向中折起,快要断开了。
谢枕书肩臂肌肉紧绷,在置物架断成两截前掀翻了夜行游女。
夜行游女反应不及,上半身撞在杂物堆里,压爆了几个瓶瓶罐罐。它藤条似的手臂卷走了扭曲的置物架,囫囵吞枣般地塞进胸口。那胸口露出来,竟是两排在咀嚼置物架的钢牙。
这算是什么育儿机器人!
它四条钢刃腿弹动,犹如挥舞着前肢锯齿的螳螂,在眨眼间分开左右两条腿,蹬起身体。那过长的脖颈拖着头颅,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乱撞,发疯般地喊起来:“傲因!”
门背后的头被挤掉了,滚到了他们脚边,还在叽里呱啦的发声。
夜行游女听见声音,更加暴躁,不管不顾地冲撞过来。它钢牙雪亮,刃腿抡砍,眼见就要把他们两个堵死在角落里!
7-006一脚踹中掉在脚边的头,说:“跟它打个招呼!”
头惨叫一声,飞了起来,两只眼珠子如同玻璃珠子,在它眼眶里使劲转悠。它机灵似人,结结巴巴:“别、别、别伤我!”
夜行游女果真不伤害它,踩高跷似的,把几只钢刃脚都插在侧旁,给头留下了通过的位置。
谢枕书伺机而动,踩住夜行游女一只脚的机械关节,拔枪就射。
“嘭!嘭!”
近距离两枪射爆了钢刃脚的关节,夜行游女顿时歪身,站不稳了。它没有痛感,但关节被破坏的警告犹如痛感,体内的报警器刺激着攻击信号,使它暴怒。
7-006想到什么,说:“糟了!”
夜行游女剧烈晃动着头颅,手臂抽打,把室内陈设全部打翻,怒火中钢牙半张,内藏的报警器已然启动了自爆装置。
它要炸了。
7-006拉住谢枕书的衬衫,把人向自己这里拽。就此刻,夜行游女轰然炸开了!
气浪掀飞了两个人,7-006撞到墙壁,来不及喘气,就被谢枕书死死压住了。两侧杂物登时砸下来,在震动间盖住了他们。
重归寂静时,7-006在漫天灰尘里咳了几声,被谢枕书压得快喘不气了,道:“喂……”
他摸到谢枕书的背部,那里一片潮湿,都是血。
第85章 逃离
7-006为了脱身, 费了老大的力气。他抱住谢枕书的腰身,踩着满地的碎物,把人向外拖。谢枕书背部受伤, 在拖拽中呼吸滞缓, 却没有喊过一声痛。
“可恶, ”7-006边咬牙边用力,“你怎么这么高……这么沉……”
夜行游女犹如被砸碎的钟表, 零件弹得到处都是。它飞射出来的钢刃腿无序地钉在室内,有一根残刃正扎进谢枕书的背部。
7-006不能轻易把谢枕书翻过去,怕残刃难拔, 只好就这样抱着他的腰, 以一个极其不便的姿势侧行, 说:“醒醒……谢枕书, 再不醒我就要跑了。”
谢枕书吃痛半醒,听见7-006在自己耳边的喘息。他食指蜷起,勾住了7-006的袖口, 似乎是在回应这句话。
7-006想把谢枕书打横抱起来,又碍于两个人的体型差无法实现,他只能努力把谢枕书往上托。手经过谢枕书的背部, 察觉到那里的血越流越多,衬衫已经被血濡湿了。
门口毁坏严重, 弥漫着一股焦味。
7-006双臂沉甸甸的,好不容易拖着谢枕书到了门边,听见散落的草纸堆里还有弹舌的声音。他用脚拨开皱成团的草纸, 发现那颗头被炸得只剩嘴了。就这嘴, 还念念有词。
“呼叫呼叫……保卫洋楼……”
这画面惨不忍睹,7-006又用脚把草纸拨回去, 给它盖住了。头“咔咔”地磕碰着牙齿,犹自陷入一阵无人理会的呼叫声中。
7-006上了台阶,一路又捞又抱的,终于把谢枕书带到了一楼。客厅内乱糟糟的,夜行游女刚刚在这里横冲直撞,不仅刮倒了置物架,还刮倒了那个小兵模样的落地灯。
7-006拉下谢枕书勾住自己袖口的手,把人放在茶几边,让谢枕书有地方可以侧靠,不至于滑到地上。随后,他在客厅里的各个抽屉间翻找,找到了一只家用医疗箱。
36810在这里生活,有这种东西不奇怪。医疗箱里除了一些常用的药物,还有镊子。
7-006回到茶几边,摸到谢枕书后腰,那里有a20的枪套。他知道南线特装部队配发的a20枪套里一般会装有急用止血贴和能量棒,以便队员应对突发状况,于是卸掉了谢枕书的枪套。果不其然,里面真的有急用止血贴。
忽然,谢枕书握住了7-006的手臂。7-006差点以为他是清醒的,歪头端详,见他虽然似有感知,但还没醒透,就放下心来,随口哄道:“我还没跑呢。这样,你先松手,我来抱你。”
谢枕书很好哄,听着这两话,指间渐松。
7-006把中刃部位的衬衫撕开,看那伤口颇深,说:“我先用镊子给你拔了,再用止血贴,你别乱动。”
好在这残刃上没有倒钩倒刺,拔得还算顺利。伤口虽深却窄,也不需要缝合。7-006先给伤口消了毒,又用上了止血贴。在他收拾期间,谢枕书一直很安静。
7-006朝他吹一吹气,说:“你也太能忍了,好歹哼唧几声给我听,不然我都怕你死了。”
谢枕书置若罔闻,他脸色苍白,一副睡着的模样,越发清俊冷酷。
7-:“我要打你啦。”
说罢,他用手指轻轻戳一下谢枕书的眉心,冰凉凉的。谢枕书如有所感,缓缓皱起了眉,但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7-006起身,在洋楼里打转。他上二楼,在卧房里找到了毛毯,抖掉粉尘还能用。
这卧房布置简陋,除了张硬床,就剩张硬桌。桌子上摆着一只计时器,底下压着几张草纸。7-006拿起草纸,上面有字,这次的字迹很清晰。
【玻璃幻象开始渗入我的生活,我猜测这是长期观察实验的缘故。实验体疯了,我也要疯了。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十字星或许能够成功……但已经来不及了。】
7-006把草纸翻过来,看到一些有关十字星的计算。他把草纸折好,装进了兜里。接着到隔壁,在空衣柜里找到了闲置的电暖炉,也还能用。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搬下去,都给谢枕书用了。
谢枕书体温回暖,被电暖炉微弱的灯光照到。不消片刻,他就醒了。7-006正坐在他身边,用他的作战匕首扒拉杂物。他过了一会儿,没见7-006转头,便问:“你在干吗?”
7-006回头胡扯:“找吃的。你醒得挺快,疼不疼?”
谢枕书看了7-066半晌,说:“……我身上有巧克力。”
7-006把作战匕首钉在地板上,说:“是吗?我怎么没摸到,你装在哪里了?”
谢枕书道:“裤兜。”
7-006摸进去,指尖探寻,找到两盒过期的巧克力,见谢枕书突然转开了脸,觉得奇怪,问:“你干吗?醒来就生气,我又没怎么……你耳朵这么红,发烧了吗?”
他倾身凑来,想一探究竟。
谢枕书喉间微滑,那是痒是麻的感觉从大腿爬到他的尾椎骨,接着又从尾椎骨爬到了他的背部。他分不清这是什么,只好驱赶制造它的罪魁祸首,说:“拿到就走。”
7-006瞧不出他怎么了,用鼻音拖出个狐疑的“嗯——”,手离开了谢枕书的兜,也离开了他的大腿。
谢枕书听见7-006在掰巧克力,几秒后,他转回头。
7-006喜欢把巧克力压在舌尖上含化,他脸颊微鼓,不知道尝到了什么味儿。呆了须臾,他微微挑眉,目光转动,问谢枕书:“看我这么久,你也想吃?”
谢枕书说:“我不吃。”
7-006道:“不行,这不公平,它都过期了,你不吃就只能毒死我一个。”
他说完,把另一半塞进了谢枕书嘴里。谢枕书齿间咬着巧克力,想起他齿间咬过自己。
7-006把巧克力含完,意犹未尽。他舔了下唇角,一点儿也不为困境发愁,说:“北线有种奶糖,叫大白猫,我每两个月要花几万块专门找人给我带。可惜你运气不好,这次是吃不到了。”
谢枕书道:“……嗯。”
他的食欲和物欲一样寡淡,既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也没什么特别不爱吃的。训练场给的能量棒就是最顶饿的东西,谢枕书的储备箱里最多的就是它。他不会像7-006一样,为了奶糖大费周章。
他很少让自己满足。
这冷冷深夜,他们盖着一条毛毯,各有所思,并肩呆坐。7-006撑脸想睡,正欲再跟谢枕书聊点什么,忽然听见外边有汽车声,紧接着,又传来“嘎吱”的踩雪声。他睡意顿散,当即熄灭电暖炉,用毛毯把两个人罩住。
那“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不止一个,而是两个,一直响到门口。这两人没有立刻推半掩的门,先绕到马厩附近,检查傲因的残骸。
其中一人说:“坏了。”
7-006对谢枕书使眼色,做出口型:保安。
这个声音是他们在小镇警局岗亭里遇见的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