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全部对话。
英娘信任他,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深信不疑,他不自觉扬起一丝微笑。
裴英娘嗯一声,抬起头,眼珠一转,笑得促狭,“阿兄,你是不是有点小气啊?”
李旦愣了一下,笑容凝结在嘴角。
“你看你把执失吓成什么样了……”裴英娘嗔怪道,“以后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
李旦又气又笑,很想把她捧起来好好欺负一下,让她哭着求他。
他拍拍裴英娘的脑袋,动作很小心,怕指上的药膏蹭到她头发上,“我没有刻意针对他。”
裴英娘低头朝李旦的手指呵气,让药膏融化,头也不抬地说,“我懂了,恩威并施,缺一不可。”
就像李世民故意贬谪功臣,然后授意李治登基之后赦免那些功臣,让功臣感恩戴德一样,李旦行事有他的考量。
毕竟执失云渐是武将。李治当年不遗余力地提拔武将人才,轮到打压那些功臣时,也毫不手软,翻脸无情。
但是李治会做表面功夫,时不时把大臣感动得涕泪齐下。
而李旦不喜欢解释,容易让人误会,不利于笼络人心。
裴英娘重新为李旦系上绷带,一圈一圈绕得松松的,“阿兄,你尽管按你的想法去做,不过偶尔可以做得更好。”
李旦挑眉,点点头,俯身用胡茬蹭她的脸,“好。”
他不会让小十七失望。
第2网
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 北风狂卷,冷得刺骨。
袁宰相在仆役们的搀扶下哆嗦着踩到脚凳上, 他年纪大了, 不能骑马,开始乘车上朝。
等候多时的大臣们纷纷上前和他打招呼。
验过身份, 众人一起进入大明宫, 廊下预备了火盆, 给众位朝臣们烤火取暖,还有热乎乎的茶汤供他们饮用。
众人一边吃茶, 一边张望, 大殿内空荡荡的, 李显没来就算了,怎么连太后也没出现?
太后精力旺盛, 可不是会倦怠朝政的人。
相熟的近侍走到袁宰相面前, 声音近似耳语,“相王回来了……他拎着宝剑冲入蓬莱宫,说是要为相王妃报仇, 那边乱成一团,太后被堵在内殿里。圣人赶过去了。”
袁宰相双眼微眯, 示意近侍自己知道了。
果真如传言那样, 相王妃一死,相王疯疯癫癫,见人就砍,逢人就劈。
六王死了……太后难道连相王也不放过?
蓬莱宫内, 剑拔弩张。
李显躲在甲士们身后,看着不远处状若疯癫的李旦,眼圈通红。
“阿娘,你害死十七娘,逼疯阿弟,不要再害人了,放阿弟走吧,放阿弟走吧,没了十七娘,阿弟以后怎么活……”他嘴里一遍遍喃喃重复,可却不敢大声喊出来。
他怕武太后。
武太后站在窗前,表情平静,鬓边几缕白发梳得整整齐齐。
内殿由精兵层层防守,李旦冲不进来,冲进来了也没什么,单枪匹马的富贵郎君,不是甲士们的对手。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李旦提刀闯入深宫,她答应他,不会动裴英娘。
自己的儿子头一次开口要一样东西,她随口允诺,没有多想。
世事轮转,她对自己的儿子失约了。
人算不如天算。
她不懂李旦为什么对裴英娘那么执着,乖巧貌美的小娘子,长安比比皆是,没了裴英娘,她可以再给他找一个。
没有人不可替代。
唯有手中握有绝对权势,整个天下都臣服在自己脚下、听命于自己的那种滋味,才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天是朝参日,九品以上的官员全要奉诏入宫。
武太后很少迟到,她对自己要求严格,从不松懈,只有这样,才能震慑那群朝臣。
她微微蹙眉,摇摇头,淡淡道:“送相王出去。”
上官璎珞会意,拍拍手,精兵们猛地蹿出去。
廊下的朝臣们终于等来太后和圣人。
太后步履从容,唇边含笑,没事人一样和朝臣们商议朝政。
圣人则面带慌乱,神色仓惶。
袁宰相暗暗叹口气。
散朝后,天子赐食,几位阁老一起吃饭。
食案上菜肴精致,热羹细粥,阁老们却没有心思吃,握筷子的动作慢吞吞的。
一名戴软翅帽的近侍小跑到袁宰相身边,“相王被拿下了,房女史奉命送相王出宫。”
袁宰相松口气。
相王妃说死就死,如果相王也没了……他这个老头子,实在没有颜面去见先帝。
※
南方气候温暖,冬日的水城依然苍翠秀丽,岸边垂柳依依,绿波荡漾。
卯时三刻,天还蒙蒙亮,沿河两岸早已响起嘈杂人声。
满载货物的商船由运河而来,络绎不绝,等着靠岸。
大船甫一靠近栈桥,码头上的役夫立刻一拥而上,抢着卸货。
一座座石桥连通商铺邸店和逆旅邸舍,巷道窄小曲折。
艄公划着小船沿河吆喝,从船中往外看,两岸鳞次栉比,一面面彩色布幌子迎风招展,风吹飒飒响。
南来北往的商人们进进出出,比肩接踵,光是从桥头这边走到桥头那边的工夫,就碰上七八个相熟的旧友,一路拱手打招呼,热闹非凡。
天光大亮,浓雾渐渐散去,一辆气势恢宏的大船划破水雾,驶入港口。
卸货的役夫看到船头飘扬的旗帜,张大嘴巴,目瞪口呆,“永安公主……不是仙逝了吗?”
前不久南下的商人带来永安公主因病去世的消息,一开始大家都不信,后来官府里的人亲口证实传言并非虚假,水城的商人们如丧考妣——永安公主死了,她名下的产业必将分崩离析,等贪婪的各大世家搜刮一遍之后,能剩下三瓜俩枣就不错了,世家们才不会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只顾家族利益,届时商道基本上等于废弃,以后他们还怎么跟着沾光?
几乎所有人都放弃希望,萎靡不振,预备另寻商机。
谁知商队依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