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敏第二天便遣宫女把小桃叫到了她的殿中。周嘉敏是先皇后周娥皇的亲妹妹,近些年一直在宫里住着。虽然李煜没有给她明确的名分,但是她和李煜的关系,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随意周嘉敏虽然不是嫔妃,却在众人心里的分量比一般的嫔妃更甚。
小桃也曾远远地见过周嘉敏,虽然不及周娥皇风流婉转。却也娇俏靓丽,自有一番摄人心魄的味道。而周嘉敏也听说过小桃,一个跳舞跳得极好的舞姬,和窅娘不相上下。但她从没把小桃放在心上,一如她没把窅娘放在心上一样。这些女子空有一身技艺,出身卑微低贱,不过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周嘉敏早已见惯不怪,压根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从宫里传出李煜宠幸小桃的消息,她也只是置之一笑,直到窅娘告诉她小桃也编了一曲霓裳羽衣曲,她好奇要去看看时,亲眼看到了李煜的痴迷,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了。李煜对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抵抗力。何况是一个刻意模仿她姐姐周娥皇的人,那舞步,那身姿,都是从前她姐姐的动作。这就太可怕了,这个女人心机很深,知道模仿周娥皇就能真正走进李煜的心里。周嘉敏迫不及待要见见小桃了。
可是当小桃就那么立在周嘉敏面前时,周嘉敏一肚子的窝火却发不出来。小桃一身浅碧色的衣裙,就像一株静静而立的雨后清荷。不艳不妖,头发松松挽就,整个人施了一层淡淡的脂粉,虽然低眉顺目,但是行动仪态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然而稳妥。这份气质。倒没有一般的小家子气。周嘉敏压了压胸中的闷气,看着小桃道:“很早就听说你舞跳得很好。”
小桃微微屈膝,淡然一笑:“姑娘过奖。口口相传,大多言过其实。”
周嘉敏被小桃一个软拳弹回来,想了想又道:“听闻你也编出了霓裳羽衣曲?”她本想着小桃一定是谦虚一番说是,那她便可责问她是如何窃得先皇后的舞,训斥一顿也能解解心里的气。
小桃轻轻抬眸看了看周嘉敏,果然比远看的更加艳丽,年纪又小。即便是想训人,眉眼里压不住火也像朵怒放的蔷薇。终究是年轻,自己从云湾村跑出来的时候,都比她大点呢。小桃浅笑答道:“不是我编的。陛下怀念先皇后,想看霓裳羽衣曲,命我编一套出来,但先皇后乃是瑶池仙台一般的人物,我怎么能学的来呢?只好向看过先皇后跳舞的人逐一打听,逐一请教,把先皇后常用的舞步和动作学了来,又根据谱子把动作揉在一起。所以并不是我编,是我奉旨,整理先皇后的动作舞步罢了。”
小桃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就是模仿的,又把“奉旨”的帽子一扣,周嘉敏一时说不出什么。憋了许久,才半噘着嘴道:“难为你花这么多心思。”继而又问道,“你还准备模仿先皇后的什么舞?”
小桃屈膝一拜:“回姑娘,模仿先皇后是奉旨而行。若是陛下没有旨意,小桃断不敢模仿任一曲舞。”顿了顿,小桃说道,“更何况小桃比先皇后资质差了好远,模仿先皇后更是东施效颦。”亚肝布号。
周嘉敏听到周娥皇的名字总是心里刺痛,不由说道:“姐姐出身高贵,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风范,岂是寻常人能学来?何况还是教坊中人。”说到教坊中人,周嘉敏的语气带着几丝轻蔑。
小桃微微笑了:“不论出身如何,都在这宫中相聚了。殊途同归,高贵也是皇宫中片瓦遮身,卑贱也是同个屋檐。一如小桃本是卑微,如今却和姑娘一个屋里说话,还是面对面。想再回宫外的教坊,都难了呢。”小桃的眉梢扬起,一副挑衅的样子。尤其加重了“姑娘”两个字的发音。
周嘉敏果然压不住气,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是啊,纵然她在宫里怎么得意,现在还只是个姑娘的名分,连一个官妓都敢在她跟前嚣张。周嘉敏紧紧盯着小桃,半晌看着小桃冷笑道:“既然你想回宫外的教坊,总不能让你失望。”
小桃笑得轻狂:“那小桃便等着姑娘给我好消息。”说完盈盈拜别了周嘉敏,出了寝殿,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手。
教坊时常有人员的流动,除了那些已经挣了名分地位的,其余的人有时被调到花月坊这些地方,有时会调到各个州府设置的楼馆。而其他地方的人也有调到宫中的。周嘉敏便对这些调动上了心,又遣人唤了宫中教坊的主事一番恩威并施,不到一个月,便把小桃混在了要送去南昌府的官妓中,遣出了宫。要送,就送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留在金陵的花月坊周嘉敏都不放心。
小桃被遣出去时,李煜正在金陵城郊准备祭天,离宫十几天。窅娘急得又要哭出来,却看小桃一副镇定自若的神色,不由又气又急,却也毫无办法。窅娘私下去求了周嘉敏好多次,周嘉敏只冷冷道:“是她自找的。谁能怎样?”再去求见,周嘉敏已经闭门不肯再见。
窅娘给小桃备了许多衣服干粮,依旧是满满的不舍:“这一去,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
小桃紧紧抱上了窅娘,无奈得空洞:“这就是我的命。总想逃开教坊,总不想做官妓,但绕来绕去,除了这条路,我没路可走。”宫里的日子,悠游而闲适,但是她悠游闲适的代价,也许是祁公子面临腥风血雨。她只能继续逃开。
从金陵到南昌府,路途遥远。同行的都是教坊里的下等官妓,只有小桃一个算是有些身份的。虽然没人知道她就是从前花月坊的当红舞姬,赐了从四品鱼袋,但大家都听到谣传她是被皇上宠幸过的女人,得罪了嘉敏姑娘,才落得如此下场。一路上自然对她好奇,明朝暗讽,小桃也毫不在乎。
马车白天行着,夜里便在驿馆休息。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却有一天晚上到的驿馆所在的镇上,格外热闹。小桃不由掀开马车的帘子问着外面护送的侍卫:“这是哪里,这么热闹?”
侍卫答道:“这叫安远镇,是三国交界,西边是大唐,东边是吴越,北面是大宋,所以往来的人多。”
听到大宋两个字,小桃有些失神,抬起的帘子许久都没有放下去。
吴越王钱弘俶敕建了一座佛塔,上月落成,请了大师的舍利供奉。李煜尚佛,一早特意派了陈述等人来吴越备礼相赠,并送了佛经十卷。赵匡胤对佛塔没什么兴趣,对吴越如今的状况倒是很感兴趣,恰好也趁着这个机会派了使臣带着国礼也赶到吴越凑一份子热闹。
赵光义也和赵匡胤同样感兴趣,但赵匡胤没有派他出使吴越,赵光义便只得由明到暗,随在使臣之后也赶赴吴越。
到了安远镇,已经是日暮,街对面看着过去了几辆马车,有一辆的帘子是开着的,一道浅粉很快地划过,赵光义不知为何,心忽然扯得砰砰跳了起来,不由多看了那些马车几眼,刚才开着的帘子此刻却放了下来。
赵光义问着跟着的侍从:“那些是什么人?”
侍从仔细看了看答着:“看护卫的军服,应该是南唐的人。不过是什么就说不好了,兴许是官家的家眷。大人若是紧要,我这就去打探打探。”
南唐两个字,让赵光义的眉头蹙了一下,随即道:“不必了。”顿了下道,“太阳快落山了,赶快赶路吧。到了下个镇子再歇着。”说完打马向前奔去,扬起一路尘土。
小桃马车的帘子被这阵风吹得掀了开来,不由探出头去,只有扬尘的马蹄,和几个在夕阳里的背影,小桃的心无端跳得很快,想再看清楚些,那背影却在夕阳的逆光中成了剪影,小桃看着最前面的一个,心几乎要跳出来,全身的血脉都加快了,几乎要从肌肤中划破而出。只是那马奔得太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小桃把帘子放了下来,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巧?一定是眼花了。
当李煜祭天回来时,小桃已经到了南昌府。李煜知道后大怒,他完全想不到,在自己的宫里,还能眼睁睁让小桃走了。可偏偏发出这个命令的是周嘉敏,让他说不得骂不得。他祭天走之前已经做好了京城所有的防备,一旦祁正修回来,或是祁正修的同党要救出小桃,他都有应对。可他偏偏漏算了一点,女人的心。
周嘉敏对他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数落一番小桃的不是,他便发不出脾气来,只得勾唇苦笑。此时如果去南昌府再把小桃接回来,太过反常,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李煜想了想,暗暗命二十名青羽卫立即赶往南昌府,盯着小桃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异动,立即告诉他。兴许,小桃在南昌府,还能有意外的收获。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