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爸爸笑着拍他肩膀,只叮嘱他到了打电话报平安。
轮到两个小学生,换陆时樾叮嘱他们,左不过两三句,要他们好好念书,劳逸结合。
祈热排在最后,低头走到他跟前,陆时樾不见她抬头,揉她脑袋,弯腰见着她一对通红的眼睛。
“该说的,那天都说了。”祈热故意歪头,不让他手压着。
陆时樾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你说的,我都记着。”
“我努力。”他说这话,面前断断续续的眼泪往地上砸。
祈热索性不管了,捂着脸呜呜哭出声,“惨了……哭一次,又要少穿一次裙子了。”
陆时樾笑不出来,旁边两个爸爸故意开玩笑逗她玩。
指缝中她笑眼里还含着泪,陆时樾心一阵阵抽痛,往前一步,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们话里提及的对话,是发生在乡下停电的那晚。
那一晚,他背着她在月光下直行,星光铺了满路。
没有走多远,祈热让他原路返回。又走半程,祈热再次喊了他。
“陆时樾。”
蛙鸣四起,陆时樾在一阵喧闹中听见她说:“把我放下吧。”
他脚步一滞,整个人也跟着怔住。
头顶继而传来一声笑,祈热晃晃腿,手撑在他肩头,“听到没?把我放下,我要自己走。”
陆时樾继续愣了片刻,她又问一句:“听到没?”他才弯腰将她放下了地。
脚踝上的伤口止了血,仍隐隐作疼,祈热隐在他身前的阴影里,化作一团触不可及的墨。
夜里风还是凉,她说话有了鼻音,“去外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时樾看不清她的脸,没应下她的话,沉默片刻,转而开了另一个话题,“前年国足出线,打赌你输了,你还欠我一件事,记得么?”
他不提,祈热自然不记得,提了,她便记了起来。
见她点头,他笑了笑,“先欠着,以后要你兑现。”
祈热跟着笑一声,“你这是掐着时间段提醒我别忘记呢?”
陆时樾不否认,微微一低头,黑暗中伸手牵住了她。
紧紧握着,剩下的路,他都不打算放。
“陆时樾。”祈热今晚喊他喊得有些频繁。
被喊的人回头,手上被她扯了扯,他便再一次停下脚步。
这一回,他看清了她的脸。
祈热生了一双笑眼,眼角一扬,就能让人移不开眼。
祈热也看进他的眼睛,“我说过,你喜欢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话,我一直都有信心。”
陆时樾察觉到她面上与话里的不一样,呼吸跟着一紧。
祈热要说的,是憋了很久未说出口的话,“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以后也不会了。”跳脱出平常神经大条的模样,她从未这么笃定,话语里也隐隐透出几分遗憾。
“我永远把你放在心上,”她扣紧了他五指,“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进来,也希望你,把心上的一些位置留给别人。”
那个人,只要不是她便好。
“好么?”她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一个势必是肯定的答案。
陆时樾不用回答,他可以什么也不用做,面前的人就能明白。
“好。”他终究还是回答了,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步。
待他卸了力气,面前的人又主动往前一步。
他忘不了这一刻,在六月的某一日,在某个与他有些关联的小村庄里,在刮着夜风的一片田野上,他的女孩,踮脚亲了他一侧脸颊。
他明白,这个吻,比天上的星辰珍贵。
比任何一只萤火虫都纯粹。
第35章
胡桃里大学城聚集了除梅城大学外梅城最好的学校。外语大学在大学城外沿, 斜对面是交大跟师大,隔壁是理工大, 再有隔壁, 是紧挨大学城,梅城最好的中学——胡桃里中学。
祈热偶尔出校门吃饭, 混在三三两两着校服结队回家的中学生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梅城外语大学法语系录取了三个班级的新生,每个班24人。祈热在3班, 班上阴盛阳衰,男生只占总人数的零头。
祈热宿舍四个人,对床女生毕业于胡桃里中学,入学考试分数排在祈热后面,按她本人所讲, 她入学考试与高考一样, 都没发挥好;另外两个女生来自外省, 性格偏内向,祈热几次喊她们一起吃饭都被拒绝,她们一下课便往图书馆跑, 书包里装厚厚的教材书跟面包和水。
同样的教材书,祈热的早被她塞进了柜子里, 她带去课堂用的是早前自己用的老版, 上面有她做的笔记,看起来习惯些。带去了也只摊开放桌上,她上课不太听, 只管埋头进行自己的学习计划。
那个计划表被班上同学传阅了一遍,不消多会儿,全班都知道,班上有只先飞的“笨鸟”。
“笨鸟”是祈热自己的说法,同学问,她也就大大方方解释自己是怎么“先飞”的。她有时候三分钟热度,学法语是她少有坚持下来的事情。
“那怎么学的啊?”大课间,前后的人围住她,就连台上的专业课老师也放下了书在认真听。
“我爸给我买了教材,没钱请老师,他就自己先学,再教我。”祈热会自学乐理知识再教祈凉,学的就是祈畔。
祈畔带她入了门,等她能自学,他学的那些基础也就全丢了,这一点祈热同样学到了精髓,教完祈凉乐理知识,她自己的脑袋也清空了。
“我爸教得还算标准,所以后来没有花太多时间在纠正发音上,还是要多听吧。”祈热不怯场,但一双双眼睛都放她身上,她多少觉得有点负担。
末了,又有人跟她确认一遍,“那部启蒙你的电影是叫《法外之徒》?”
祈热点头。
后来,所有老师也都知道,新入学的学生里,有个自学成才的学生。
先前给班上学生取法语名字的老师,因为祈热坚持不用他取的法语名字,对她心存芥蒂,以为这个第一名有些自负,听说了后再来上课,第一时间喊她起来回答问题,他用法语问,祈热用法语回答。考完,也就心服口服了。
这位老师姓花,四十不到,祈热后来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地自恃清高,自有一番才华,但看不惯学校的体系,上课方式有些剑走偏锋,又不屈服于形式,刻意地与学校作对,死活不写用来给申请材料加分的论文,所以,几度申请副教授职称皆以失败收尾。
也是后来,花自酌从祈热嘴里知道,她不用他取的法语名字,纯粹是因为觉得太难听。师生二人自是又唇枪舌战了一番。
九月下旬的时候,祈热被校邮政局一个电话喊去,领来了一份快递。她费力把东西搬回宿舍,寄件人准时来了电话。
祈热接通了抢先问:“你寄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寄错了。”那边说得轻飘飘。
祈热没听出任何愧疚感,肩膀一塌,人往箱子上坐,“要寄去哪?”
“寄给家里的。”
祈热起身,单手又推了推,“这么重,我还得背回去啊?”
“还有两箱,这两天会到,”不等她抱怨,他先出主意,“放在邮局,我回去了去你学校取。”
他话中带笑,祈热听懂不说,转而问:“国庆你跟biu一起回来吗?”
“我先回去。”他简单回答,省去了细节。
梁碧梧确实联系过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但最后两天课少,他干脆请了假,把机票往前买了两天。
“那你记得喊小矮子跟祈凉一起来,你寄的,我可不搬啊。”
陆时樾应一声“好”,张口还要说什么,祈热说自己赶着去上课,不等他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急没嘴上说的那么急,上英语课倒是真的。
不少人都有体验,自从学了法语,学英语时下意识会用法语的发音去念单词。祈热倒觉得还好,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夸张。另一些时候又被大家带偏了,英语老师若要问一句“are you ready”,她也要跟大家一起故意地用法语回:“oui!”
她上英语课比上法语课还认真,边记边消化,积极踊跃地提问跟回应,班上人总拿这当好笑的事情谈论。
一个星期后,坐她旁边来蹭课的陆时樾也发现了,看她真挚的半边脸,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
陆时樾跟祈热是踩着点进来的,祈热知道他要来学校,一早起了压榨的心思,谁知他自发地带了她爱喝的奶茶跟零食来,她便喝着奶茶带他在学校溜达了一圈。
到了教室,虽然打了上课铃,这么一号存在感强烈的帅哥坐那儿,教室里的学生都没法忽视,离得近地八卦,“祈热!男朋友?”
祈热挽住陆时樾胳膊,一脸笑,“帅吧?”
前面几个人一齐竖起大拇指,其中一个看向陆时樾,开玩笑道:“帅哥我跟你讲,祈热就是一拈花惹草的体质,你得看住她。”
“说什么呢?”祈热挥着手让人转回去听课。
几人确实转了回去,过会儿,中间那个侧回头,“开玩笑开玩笑,追她的都被她拒绝了,我们都喊她‘铁娘子’。”
祈热这回直接把书往女生头上拍,女生笑着回了头。
讲台上是花自酌,往这边警告性地看一眼,几人顿时都消了声,认真听起了课。
几年前,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的江泽民跟法国总统希拉克共同决定:2003年10月到2004年七月,“中国文化年”在法国举办,下一年则在中国举办“法国文化年”。
作为法语系的学生,当老师的自然要提醒学生关注新闻,顺便地让大家就这一事件试着写一篇小论文,课上一时哀鸿遍野。
下课铃响之前,花自酌又给大家透露消息:学校最近在跟法国的学校谈合作,有望实现两校学生交换进行学习交流。
“一般是大三的时候去交换一年,你们大一,机会难得,都好好做准备。”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合作几乎板上钉钉。
花自酌在班上扫一圈,特意在祈热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祈热埋着头,拿了笔在书上胡乱画几笔,似是没听见。
下了课,她默默收拾东西,等背了包要往外走,外边的陆时樾坐着没动。
“打算出国么?”
祈热扯了扯书包带,看似没什么兴趣,“再说吧,还早呢。”
陆时樾站了起来,“我学的专业,欧洲那边也有交换的项目。”
祈热轻轻把他往外推,“你学计算机,出国学习挺好的。”
陆时樾被她一路推到教室外,看不见她脸,也知道她在逃避问题。她学语言,能去母语国家自然更好,之前她也提过要去巴黎。
“我们食堂有点难吃,还是带你去外边吃。”祈热打断他的思绪,带着他往校外走。
校广播在放一首韩文歌,开头是“just one 10 minute”,祈热会有印象,是因为中秋晚会的时候,被这首音乐震醒,台上跳舞的学生穿露脐装跟超短裤,据说台下坐第一排的领导第一时间都别开了脸。